往年按照惯例除夕会有宫宴,邀请朝廷三品以上文武百官赴守岁宴,欣赏歌舞,共同守岁至第二日凌晨。只是今年,由于康帝一直未转醒,国内正逢流寇作乱,外敌虎视眈眈,宫宴便也简化不少,省去诸多繁文缛节,请诸位大人吃顿饭,便放他们自行回去无需守岁。
身为七品翰林院编修的柳天宁本不在受邀重臣之列,不过由于难得一见天才之名,被特许参加。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宫宴是个折磨。
上菜大多数都已凉透,味道自然大打折扣,更没人会在暂代皇权的东宫太子面前,让自己吃得满腹饱胀,基本都是恪守着规矩,随口夹几筷子罢了。
从宫门出来,拜别同僚,怀中抱着叫人艳羡由太子殿下亲口上次给自己的贡酒,柳天宁登上马车。
“公子,可是回府?”
手中摩挲着光滑的酒坛,柳天宁不自觉便透过散发而出的酒香想到一个人,浅笑道:“先去城西,再回府。”
“是。”
车夫才不多问,驾起马便往城西而去。
下了马车,他严格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确认没有一丝褶皱之后,才鼓起勇气敲响小院的门。
“来了来了,玉兰,肯定是宝儿回来了,快去开门。”
里面隐约传来柳氏的声音,很快,门便被打开了。站在门内的玉兰脸上还挂着笑容,眼睛里却带上错愕:“表少爷?”
“玉兰,谁呀?”
柳荷苒的身影出现在后面,当她看见门口站着的柳天宁时,也感到错愕。不过只一瞬便被喜悦替代:“天宁,快进来快进来,这天寒地冻的,外边凉。”
柳天宁略感不好意思:“姑母。”
除夕夜来叨扰,好像失策了,鬼使神差地忍不住。
虞七好像还没回来,他被热情安排坐在庭院里已经摆好碗筷的桌前,对众人的好意有些应接不暇,便提出帮忙上菜的请求,目光却忍不住频频往大门晃荡。
虞七裹着一身厚大氅,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一路走回来,她正巧在心中盘算完开业一月的账目,略有所盈,而后伸手推开了自家地院门。
院子里已经升起了庭燎,明晃晃的火堆上燃烧着摇曳的火苗,给清冷的夜添了几分暖色。
她垂下眸,轻轻掀起唇角:“娘,我回来了。”
可是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浅笑的眸,愣了片刻,迟疑道:“你来了。”
“我刚从宫里出来,想着今日是除夕,把宫里赏赐的贡酒带来赠与姑母。”柳天宁有着一双漂亮的眸,温和说话的时候眸里总是有潋滟水光。
“”虞七点头,不再与他说话,麻利地挽起袖子帮忙上菜。
一桌人围在一张桌旁用年夜饭,桌子不大,显得有点拥挤。
柳荷苒、虞七、柳天宁、春苓、玉锦玉兰、张麽麽。还是七人,只是有人已经永远离开。
柳荷苒打破沉默:“从我们搬到这里之后,就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了,大家动筷子罢。”她率先夹了一筷子鸡丝到柳天宁碗里,“招呼不周,天宁多包涵。”
柳天宁连道:“姑母,是我叨扰了才对。”
“瞧你,这么拘束作甚,到姑母这儿来了就放轻松。”柳荷苒唇边带笑,眼神似是不经意地往虞七那儿斜了一下,见虞七只顾低头吃菜半分反应都无,她心里轻叹口气。
饭吃完后,玉锦玉兰收拾碗筷,剩下的人围在庭燎旁,一边烤火一边说着话绣起了花。
借着火苗的掩映,柳天宁悄悄抬眸打量她的眉眼。这是他这一个月来难得能找到机会这般近距离地与她坐在一处,仔细端详于她。当她今日撩起袖子上菜之时,他分明瞧见她向来莹白如玉的手指关节处生了红肿的冻疮。但她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仿佛不痛也不痒,眼里的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正如她此时静静凝望着摇曳的火苗。
火光在她脸上洒下摇动的红光,也没能烤融眼眸里筑起的寒冰。
虞七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偷偷落在自己身上,不用对望过去她也知道是谁。
只是
“夜深了,表兄不回去家中可会担心?不如我送表兄一程。”
“啊,好。”
柳天宁跟在她身后起身,向柳氏和诸位一一告别后,两人一块走出院门。
两人都穿着大氅,远远看去像两只毛茸茸的貂。
虞七转过身,目光澄澈地看着他,然后无比郑重地朝他行大礼,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两手交叠,深躬弯腰:“表兄对我们的帮忙,宝儿铭记于心,此大礼是为了表达谢意,是表兄应当受的。”
“我没做什么的。”柳天宁立刻手忙脚乱地去虚扶她。
虞七缓缓起身:“其实,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你,我们无法进天牢看望父亲,不会有银钱资本能开聚艺坊,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柳家的当铺最近生意少了许多,你却依旧执意抬高了保管费,这是刻意在将客人往聚艺坊赶,我知道的。”
“没有。”他涨着脸否认,怕虞七知道后便不再同意他这么做。
“只是,请你以后别再这么做了。若是我娘知道你情愿做有损柳家的事来帮我们,她也会受之有愧的。”
“”柳天宁低下头。
“其实我娘呀,最希望看到柳家繁荣昌盛,表兄可要多多努力,赶快为我找个嫂子呀。”
“”柳天宁怔怔地盯着她蓦然璨如夏花的笑靥,心中苦涩泛滥而出。他动了动唇,却不知说什么好。手在身侧攥紧成拳,指节发白,快步越过她往马车走去。
在登车前,他轻轻松开手,侧头轻声道:
“除夕快乐。守岁别太累。”
而后没有等待虞七给反应,登上了马车。马车向城南驶去,穿过一路上满巷子人家院中升起的庭燎升烟,向夜深之处而去。
留下虞七在原地抿紧唇,转身回院,阖上院门。
大年过,栾京里又回到往日的正常生活。
虞七和柳荷苒一同去寺庙中求签,祈愿能够顺利救出虞重阳,她们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了。平安符一人一个,虞七多拿了一个。
等回到家中,平安符在掌中捏得死紧,她才恍若回神。
一声不响地关上房门,将多出的这个平安符扔进炭盆之中,眼睁睁地看着黄纸慢慢染上焦黄之色,一簇火苗陡然升起,无声地将黄纸烧成了黢黑的碎屑。她用钳子将碎屑拨弄到炭底下盖住,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然后理好衣裙重新出去。
二月二龙抬头,以往将由钦天监主持,由圣上亲自向上天祈福,祈祷老天爷保佑大霖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丰盛。今年则由太子殿下亲自操持。
老百姓们对谁来祈福并不关心,反正都是皇室血脉真龙天子一裔。只是,今年钦天监的卦象,似乎格外凶险,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连虞七她们关起门来经商的都听到各种流言微辞。
庚子年,地火明夷卦。
上坤下离。
上方为地,下方为火。寓意火在炙烤大地,光明隐于地下,会有流连不利之象。至于不利是出自天灾还是**,则没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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