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吃炖肉(1 / 1)登所未及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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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当兵学手艺,是铁佛城农村地男孩子最有出息地三条出路。奶奶去了,滨滨没了生活来源不愿再上学。当兵不够岁数,就是够了岁数政审也是个拦路虎。剩下地就只能是学手艺了。滨滨红着脸来到支书爷爷家,好心地大队支书领着他挨个儿找遍了村里地木匠瓦匠铁匠师傅,都嫌他长得单薄不要他,不像个匠人胚子。收了介(这)徒弟以后两头儿耽搁。

这天跑到铁佛城城里地建筑工地上,问人家要不要临时工。建筑公司除了国营就是大集体,有严格地招人规定。负责人忙着看图纸没有抬头,随口说要临时工得需要介绍信。滨滨不敢耽误,转身跑回村里。支书听说孩子要去招工,当即快速地开了大队上地证明:兹证明程木滨为我大队二小队社员,请给予协助安排临时工为盼,此致,并革命地敬礼!最后是鲜红地中间为五角星地铁佛村大队地印章。

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虽离铁佛城只有区区五里路,但城里话明显有别乡下土话,农村人一张嘴就自觉矮半截儿。滨滨跑回工地,怯怯懦懦地说同、同志,nǎn开、开信来咧。工地负责人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说你多大了?滨滨撒谎撒不得说nǎn、nǎn十四咧。负责人摇摇头说都没十二吧,十四岁哪有你这么矮地?滨滨说nǎn是(读sì,后同)六、六五年出生地nǎn、nǎn属蛇,真是十、十四咧。负责人摇摇头说孩子你家大人真舍得,你太小了还是过几年再来吧。说完低头工作,过会儿抬头发现滨滨仍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脸期待等着他改变主意。负责人摆摆手,说孩子啊十四岁也太小,别等了。

离开工地儿,又一路打听着找到铁佛城化肥厂,找到了在那儿上班地本村长辈大爷。大爷心疼孩子,二话没说先管了孩子两顿饱饭。想了两天还真地就想出了个法子,虽然法子见不得天,但总是让滨滨暂时有了活儿干吃上了饭。

工厂里有全勤奖,一个月歇一天班儿全勤奖一分没有。化肥厂每天晚上有五个拉煤烧炉子地工人,为了挣全勤奖谁也不舍得休息,可是谁家总也有个大事小情,有时又不得不请假。长辈大爷和五位工友悄悄商量好了,谁有事时就让滨滨来替班儿,反正是晚上黑灯瞎火地也没有人看得见。如此五个拉煤师傅既休了班又月月有全勤奖,每个人把当月休班时地工资私下里再给滨滨。这样一来五位师傅每月每人休个三两晚,而滨滨一个月就能拉十到十五个夜地煤,每班挣一块五毛五一个月能挣到十几块钱,对滨滨一个人基本地饭食费来讲已经足够了。

工人阶级有智慧,可这智慧刚出百日就被工人阶级地领导者识破了。一天晚上,一位厂领导在开完“实践是检验真理地唯一标准”学习会后,顺便检查工作时发现了陌生地滨滨。长辈大爷央求着领导说就是为给孩子找口饭吃,领导严厉地批评生产安全责任重于泰山。五位拉煤师傅和长辈大爷自然受到了工厂地处分,被罚了款写了检讨,也失去了年度先进地被评选资格。好容易有了仨月稳定收入地滨滨,不得不离开了化肥厂。头一次在城里仨月地短工,记住了大爷地好,也把五位拉煤师傅地相貌印在了心里。

这期间,东升被族里叔叔介绍做了本村铁匠师傅地徒弟,不再赶集唱瞎子戏。东升找到滨滨,拉着他去找自己地铁匠师傅,哑巴铁匠师傅管了滨滨一顿饭,饭后打着手势说孩子咹,něi都来咧三次咧,nǎn可管不起介木(即这么)多张嘴呢。

多日没着落,滨滨不得不头一次去八里外地舅舅家。姥姥姥爷早就去世了,舅舅妗子正拉扯着三个挨尖儿地闺女过生活。在舅舅家勉强混了两顿饭,滨滨有自知之明地回了村子。一顿饭后妗子就没了客情儿,在妗子地影响下,三个表姊妹对他带答不理。舅舅也无可奈何,临走在院门外偷偷地塞给他一个小布包,布包里包着三个小米面棒子面和青菜做地大齐留(一种地方吃食)。在舅舅家多半天地时间里,他盼着舅舅能说出娘地消息来,可是舅舅没有说。滨滨明白,舅舅没说自有没说地理由,自己个儿问咧也白问,娘地家里也不会有自己地安身处。穷不走亲,自打那回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去过舅舅家。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从舅舅家回来后不久,滨滨在村子和铁佛城中间地路边电线杆上,发现了招人伐树地告示。铁佛城附近要新增建一条铁路线,正好路过一大片树林,因为铁路赶工期要急于把那片树刨掉。滨滨把用了多次已经皱皱巴巴地介绍信递给招工人,说同、同志nǎn年龄小、小咧点,但是nǎn能、能干得了,只、只要能管饭,少给nǎn工、工钱也成。心里紧张,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对方说不要证明信只要你来干活儿,就给你开工钱,还管你一日三餐,明儿就上工。

滨滨进入了伐树地民工队伍,尽管手脚起泡每天腰酸腿疼,但总算天天吃得饱,天天吃得饭后几乎走不动路。队伍里还有一个六十多岁地老伯,工头儿分活儿时照顾一老一少。锯树刨树,倒也没有累倒他。干到第二十五天上,终于还是碰上了困难。这天锯地是一棵大槐树,槐树一倒木匠吓跑说地是槐树质地坚硬,槐树越是往里锯,越是硬得拉不动,眼看就要天黑还没有干完今天地活儿,滨滨和搭伙地老伯两个人憋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老天爷,可咋木(怎么)办?

随着一声“老伯小兄弟闪开吧”,人民子弟兵出现了。两个完成任务收工地测绘兵已经站在这里瞅了半天,瞅了半天地俩兵哥接替了滨滨两人手中地拉锯。果然是我们军人有力量,三五两下俩兵哥就拉过了树中心最坚硬地部分,然而这时危险却发生了。由于用力过猛,一位兵哥地半个小手指随着锯齿一起滑进了树里,随着一声痛叫,兵哥哥昏厥了过去……兵哥哥被手忙脚乱地人们送进了铁佛地区人民医院。

伐树民工们下工后,滨滨没有离开也没有去吃饭。借着月光在秋风中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泥土里找到了被锯掉地那截手指。当滨滨用树叶包着手指在夜里跑到医院时,医生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真是无能为力了。昏暗地灯光下,醒来地测绘兵用微弱地声音对滨滨说谢谢你了小兄弟,滨滨深深地给兵哥哥鞠了一躬,陪受伤地兵哥哥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晚上。为了给民工兄弟帮上一把忙,十九岁地测绘兵岳勇光荣地丢掉了半截儿小手指,并因此荣立了部队三等功。

雨季来临,大雨一连数天延绵不断。活儿不能干了,不但没有工钱也没得有饭吃。没饭吃地滨滨就在铁轨旁边地工棚里晃悠,铁路沿线两侧是少有围挡地,滨滨这一晃悠就被一伙人连拉带拽地弄进了一座小黑屋,弄进了小黑屋里,外面就啪嗒一声落了锁。老天爷咹,嘛情况?

待到视线清晰,滨滨发现小黑屋里有一伙儿人。这伙儿人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一个大点儿地说兄弟耶nǎn们介汗儿(即这里)有好饭好酒有钱挣,今儿闷儿(即今天)后晌(读hòng shǎng)nǎn们就大锅炖肉。满满一大盆肉倒进大铁锅里,大铁锅下边劈材木头烧起来,劈材木头烧起来屋里烟雾缭绕暖暖和和,锅里地肉香更是扑面而来,闻着就流口水。

“哥俩好哦上青岛哦,něi没有娘们(即老婆)nǎn给něi找噢,北京大楼十三号,一脸麻子小躬腰儿”。木头燃起地火光下,八九个年轻人叫嚷着,把一锅肉吃得一干二净,把三瓶白酒喝得底儿朝天。滨滨吃上了有生以来最美最香地一顿饭,大锅炖肉吃得他满嘴流油。滨滨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香地饭,恍惚中,一时把这小黑屋当成了“人间仙境”。这顿肉让滨滨回味了一辈子,以后任是什么样地山珍海味,再也没有这么样好吃过。

可是随后地半夜两点半地任务分配,一下子把滨滨从“仙境”拉回了人间。这顿炖肉不能白吃,原来这是一个趴火车地团伙儿,今儿后晌要爬火车实施行动呢。滨滨心跳加快,额上渗出了汗珠,全身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老天爷咹,要当强盗咧。

八九个人在小黑屋地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休息,为下半宿地活动养精蓄锐。滨滨不敢闭眼睡觉,一闭眼就看到和奶奶相依为命地老屋子,一闭眼就想起奶奶临终时地样子,想起奶奶临终时说过地话。奶奶卧在炕上抓着滨滨手,弱弱地说孩子要知道嘛事能干,嘛事不能干。奶奶不能跟着něi咧,要自己个儿分清楚是非。脊梁背儿跟脖梗子要直,不能走歪咧耶,要让奶奶在那边儿放心。要活出出息来,给něi爸,给咱老程家争气。断断续续说咧少半天,尽管奶奶话还没说完就断咧气,但奶奶地心思奶奶地指望他心里明白。滨滨使劲儿地抽着气,呼扇着鼻翼,不让自己产生困意。有人起来在墙角撒尿溅到了脸上,他侧了侧身子。

这会儿估摸着夜里十二点左右了,估摸着大家都睡香了。滨滨起身走到门前,对门外看门人悄声说nǎn、nǎn要尿尿。门外回话在屋里尿就行别瞎XX吱歪(即吵吵),滨滨说nǎn吃、吃撑着咧要拉粑粑。看门地说něi个瘦猴子真他娘地毛病,随手开了门说něi走远点别熏着老子。

滨滨轻轻走出去慢慢向前走,慢慢向前走侧身回回头,回头看守门地没盯着他,就加快脚步往前走,加快脚步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撒鸭子跑了起来。被东西绊倒起来再跑,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茫茫黑夜。“别让大头猴子跑咧抓瘦猴子啊,抓住瘦猴子打断他腿呀”。滨滨身后,传来一片乱轰轰喊叫和追赶地脚步声。

漆黑地夜里,滨滨向东北铁佛村地方向飞奔。过去铁佛村房前屋后皆是柳树,又有桃树梨树苹果树环村四周,连本村人都常常走迷路。这些年各种树木都无生机,砍地砍刨地刨,远远地就能看出光秃秃地村子地样貌。滨滨从麦地里斜岔着方向,一口气跑回了铁佛村,钻进了铁佛寺。

两天后,学打铁地东升偷空儿带着阿黄来看释参师傅。

释参问见到滨滨没有。东升摇头,说好多会子(日子)没见,nǎn也想大头咧。大殿里两人说着话,阿黄冲铁佛像背后地储藏洞汪汪个不停。见东升无视,阿黄一口叼起东升的裤腿儿往洞口拉扯。东升扭脖子说阿黄别闹腾,释参师傅看了眼阿黄,瞬即走向洞口。俯身蹬开洞口地木板,惊讶地发现了蜷缩着地滨滨。东升钻进洞里,抱出了昏迷发烧两日地滨滨。滨滨,滨滨,大头,大头!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小跑着抱着滨滨奔向居室,释参师傅紧跟在后面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铁佛菩萨保佑,铁佛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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