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的杨玉清觉得自己和景秀在一个场合,就像一只萤火虫和星星,一个璀璨无比,一个暗淡无光。
杨玉清剪了清爽顺滑的波波头,穿件七分袖的旗袍,珍珠白,有阴约可循的花迹,一双同色的尖头皮鞋,是那种可以穿越任何时空而一直经典不过时的装束。林小西极赞她买这件,说好像看到了《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那一回眸的婉约。
只是,杨玉清浑身上下一件配饰也没有,在今天珠光宝气的脂粉堆中,着实显得极其的清汤寡水。出门前,林小西建议她简单装点一下,她摇头。她的摇头让林小西不再有任何劝解,她明白以前的所有首饰都是上段婚姻的遗物。
林小西说动杨玉清为了同学聚会装扮了一下,她自己却一如既往地,一身休闲的亚麻衣裳,软底布鞋,一头利落的短发,就像在自家后院一样随意安适,和同学堆里的粉墨登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个人对于华而不实的人群,都有些无所适从。退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看一干人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谁也没有留意到的情况下,她们安静地吃完东西,安静地退场。
从同学会回来,杨玉清一直都没有说话。
林小西看她默不做声,只用指甲狠狠掐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痕,掐破了皮也没察觉。
“你在掐自己。”林小西用了一个心理访谈的反射技术,试图把杨玉清的意识拉回来。
“哦。”杨玉清停下了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一脸茫然呆怔。
“我为什么长这么丑?”杨玉清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林小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杨玉清长得已经像个天仙一样,她仍然会觉得自己丑。看看满大街不停整形的网红脸,就知道这种心理还挺普遍的。
男人永远停止不了对钱的追求,女人永远停止不了对脸的追求。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这样的追求,永远是饮鸩止渴,或者更准确地说,像是口渴时喝的海水,永不停止,有害无益。
也许这后面的动机,仍然是《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的那个字“贪”。林小西现在仍然深深记得在那节课文课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板书了五个“贪”字,一个比一个大。
也许男人因为钱尝到了被女人追逐的甜头,而女人因为美尝到了被男人追捧的甜头,于是,欲罢不能,得到了还想更多。
可是,杨玉清不是这样的。美丽的脸,对于她,就是阴影和创伤,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于是,在美丽的校花景秀那里,她败下阵来,在王永富的新妻曾丽丽那里,她仍然败下阵来。
林小西不去打扰她的灰败,让她好好呆在灰败里。
越拒绝什么,越成为什么。这是心理学人的至理名言。所以,好好呆在那里,和某种情绪好好相处,是消化与处理的前提条件。而不是像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那样,急于去安慰、去排斥、去回避、去否定、去教训、去改变。
“我很嫉妒。”林玉清说。这是很杨玉清的话。直截了当。
有时候,这让林小西觉得杨玉清就像关在炼丹炉的孙猴子,在社会的大熔炉里再怎么千锤百炼,天然泥胚的属性还是外露。
“嫉妒源于别人拥有你所渴望却没有的东西,它能让你看到自己的需要。”林小西回应她。
“我知道我渴望漂亮的脸蛋,但这是没有办法得到的。所以,我只能一直嫉妒。让嫉妒的烈火炙烤我。”杨玉清有些绝望了。
你自己就很美,但美是永无止境的。也许你真正渴望的不是美,是爱。林小西想,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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