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皇上赐婚之后,这原本冷冷清清的靖王府就热闹起来了,送礼喝彩的人络绎不绝,厚实的门槛都被活生生踏矮了一截。虽说靖王爷生性古怪,多不与人来往,且又是个异姓王爷,来日里鲜有人奉承。但到底他是一人之下的王爷,娶的还是西承的嫡长公主,雪中送炭的情谊难得,锦上添花的美事却是人人都能做的。
看着来送礼的小厮鱼贯而入,我只觉得头疼,揉了揉额角,挪了挪僵硬的身子,继续点头微笑。府里主事的贺管家在一旁笑脸相迎,核对着来人名帖、礼品清单,又吩咐下人回礼送客,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实则井然有序,我好生叹服。
青黛在一旁沏了茶水递给我,伸手替我按着额角。这茶是镇远将军府里送来的,不是名贵的精品,倒有自己独特的芳香,清而不腻、苦而不涩,喝完之后唇齿间遗有一丝茶味,越品越是甘甜。薄雾青山、远灰近烟,闭眼便能体味到这些凉薄的景色,让芜杂的纷扰倏忽间放纵了我的恣意。
离卿不知去哪儿了,箫墨也没了踪影,箫浅留在府里帮衬着贺管家,也时常见不到面。偌大的王府里,除了青黛,就是窗下斑驳的孤影。无丝竹、无案牍,万千愁绪被穿堂的微风缠成线团,丢弃在灰暗的角落。
好几日不见离卿,我总有些隐约的不安,想着那日他说的要出征,我就愈发不能平静。可除了前日共用了晚膳,我再也没见到他,饭桌上肃穆的气氛,让我无从开口,只是替他布了菜,说了一句,“多吃点”。
说来奇怪,我自入府以来,虽是无名无分,但真如青黛所言,众人皆待我如上宾,箫浅、箫墨更是姑娘长、姑娘短的。奈何我喜静,又时刻念着自己的出身,在这府里,也是谨慎小心,万般不敢以主人身份自居,待人也只是礼数周到而已。唯有和青黛二人共处,才敢打趣彼此,我也是不把我们当主仆的。她为侍女,我也是做服侍人的营生,何来高低贵贱之分、云泥之别,此生能遇着也算有段露水情缘,彼此相敬便是。
赐婚的当天夜里,离卿来了我的厢房静坐了良久,扔下一句“你代我接客,贺管家会帮衬你”就走了。我向青黛确认了好几次,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满头的雾水和满腹的疑问也改变不了什么,面对清早离卿就离府的事实,我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了大堂里。
瞧着来往的人,亲疏远近竟都一目了然,我不禁自嘲见过众多人情冷暖,也不及权势之下半分膈应。平日里敬慕王爷的抑或是想攀附王府的,多派了府里管事的管家亲自前来,喝祝之词妙语连珠;政见不同的忠厚之士,便遣了圆滑的下人前来祝贺,倒也多是中规中矩;那些素来鄙夷王爷的和巴巴的盼着王府没落的,就只是拨了几个小厮前来,说着一句贺喜王爷也就了差了。
来的人自有安耐不住好奇心的,或拉了贺管家一旁相问,或塞些小东西打探下人的,无非都是询问堂上所坐的我是何人,以何身份在此接客。这靖王府从未有过娶亲之喜,连颇为热闹的时分都隐匿在夜色的独自歌舞下。倘若真是个贵人,自家还得备了薄礼来相贺不是。
箫浅一早便通传了府里上下,风离卿吩咐了,我以王爷家妹的身份接客。青黛回禀我时,我愣了半晌,本以为会是个侍妾或者姑娘的称谓,一夕之间竟成了王府的少主子。我拎着裙摆便跑到书房想问问究竟他是何打算,就是如意算盘也得给我拨个响,通个气儿吧。
“离卿,青黛来说……”我低头跨过门,气喘吁吁地话都说不完整。
风离卿起身接过差点被绊倒的我,向后点了下地才站稳:“慢些,怎么性子还是这么急,也不怕摔了。”
我定了神,仰头问道:“离卿,方才青黛说你要我以王爷家妹的身份接客?”
风离卿撩起我额前因奔跑而散落的一缕碎发,绕了个圈别到我耳后,轻声应到:“嗯,柒儿,不喜欢吗?”
“为什么?”我任由他的手划过我的眉眼,剐蹭着我的双颊。
“柒儿可是因为我没有给你王妃的名分生气了?”风离卿挑眉笑道。
我侧过头,有些羞赧,自己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可不像是个讨要名分的金屋阿娇嘛:“才没有。我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有数,才不在意这些呢。”
“哦,你是什么身份?是我的心上人吗?”风离卿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那狡黠的眸子透露着残嗜的气息。
我吞了口气:“我,我只是你的,你的小柒儿而已。”我不知什么才是他想要的答案,口里念叨的总是没错的吧。
“是啊,小柒儿。我不想没有凤冠霞帔就要你清白,我不要世人口舌落你美名,我暂且给不了你王妃的名号,也只得委屈你再做我几日妹妹了。你不论什么身份,我都要他们知道,你是我靖王府的少主子,是我风离卿心尖上的人。”风离卿摩挲着我的双唇,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让人无法反驳的言语,他的商量是我无处拒绝的命令。
再做几日妹妹?我何曾是他家妹了,何时何地,曾几何时?我心下思索,这大概是他曾说的,我缺失的那部分生命里所经历的事。也罢,而今我也不强求什么真相赤裸,只管眼下能好好过着日子就好了。
我咬了咬他不安分的手指:“好吧,我答应你。但我不懂那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你可有对策,保我周全?”
他勾了勾我的下巴:“你放心,府里的贺管家会帮衬你,你只管堂上喝茶,做好王府主子的身份便是。”
青黛替我添了茶水,在我耳边掩嘴说:“姑娘,我方才瞧见那有一红玛瑙手钏,好看的紧,王爷平日就喜姑娘着红衣,我猜,定会赏了来。”
我呵了声“去”,端着茶碗小声嘟囔:“你可仔细些,这各家的都是贺礼,哪有你做主的道理。”
“姑娘别不信,我若说中了,你只管赏我便是。”青黛晃了晃脑袋,颇为俏皮地与我打趣了一番。
倏忽,府外一阵喧闹,又即刻寂静无声。我探着头想瞧个仔细,还未起身,便见颜公公进了门来。我赶忙放下茶碗,提身凑上前去迎接,如今离卿不在,我顶着少主子的名头可不得慢待了这贵客。
贺管家在身后指挥众人问安,这颜公公前来,必定是皇上的旨意,片刻间,不论府里的还是送礼的,都噤若寒蝉,生怕落下个不尊之罪。
“沐姑娘,皇上有旨,还请您跪下接旨。”颜海端着黄轴,微笑地对我点了点头。
“是,民女接旨。”我应了声,赶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靖王家妹,性资敏慧,柔嘉淑顺,风姿雅悦,克令内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值王府大喜,特封郡主,赐封号倾鸾。钦此!”颜海并不高亢的声音却砸进了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里。这一个从未听过名号的异姓王爷的家妹,竟被皇帝亲封为郡主,还独赐封号,如此隆恩,叫人难安。不知是王爷的面重,还是这郡主的本事高,总之这鸾安城又骚动了好些天。
“民女接旨,谢皇上恩典。”我的指尖触到黄绸缎时才发觉,这本无温度的丝线竟比我还暖上几分,敛了神色,回了神,恭敬地送颜海出了门,始敢呼出一口气。
今个儿是怎么了,这太阳骄横地很,晒的我直头昏。
如今既接了这旨,也就只能认了这命,我该是不会什么唬人的郡主架子的,可世事难料,头晕的厉害,眼瞅着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把皇上给我的赏赐一一挪入后院,来人的贺词在耳边只有嗡嗡作响,不能分辨一二,索性端了身子,只管冷眼点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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