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点点头,信太妃又问道:“你是太后的侄女?新进宫的全贵人?”
罗卿低下头,态度恭谨:“什么都瞒不过太妃。”
“既然太后让你入宫,总归是有大用处的,为什么会进慎刑司?”信太妃反问罗卿。罗卿垂着头,没有回答。“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信太妃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人,一双眼睛早就历练成火眼金睛,一看罗卿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此中一二。
信太妃走到床边,缓慢地躺下来,闭目养神,罗卿以为信太妃要休息了,便默不作声地走开了,这时信太妃徐徐张口:“本宫在宫里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识到,慎刑司才是紫禁城藏污纳垢的地方。”
“太妃娘娘见识过什么了?”罗卿觉得信太妃话里有话,便问道。
“宫里头,小偷小摸的事情多了,竟然有人敢偷到皇后宫里。”闻言,罗卿一阵战栗,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监牢栏杆边上,用力地拍打,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信太妃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罗卿,又把眼睛闭上了,“本宫说的又不是你。”
罗卿愣住了,信太妃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两三个月前,也可能是更久,本宫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有一个蓝翎侍卫被送进慎刑司,听说是偷了长春宫,被好一顿用刑。“罗卿呼吸一滞,信太妃说的侍卫正是作证诬陷他的冯藻……
“是……是冯藻……“罗卿迟疑着,嗫嚅道。信太妃有些诧异,停住了本来要说的话,反问道:“你认识他?”信太妃从床上起身了,坐在床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就是他,一口咬定是我指使的,与皇后、平贵人一起诬陷我偷盗长春宫,根本不关我的事。”罗卿咬着牙,十分愤恨的模样,假若冯藻就在她面前,恨不得拿刀生剐了他。看着罗卿气急败坏的样子,信太妃反而笑了,“诬陷?你说诬陷就是诬陷了?皇后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全身是嘴也辩解不清。”
“既然冯藻是被用了刑,屈打成招也未可知,皇后与平贵人设的计本身就是冲着我来的……”信太妃打断了罗卿说的话,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是不知道自省?若不是你疏于防备,凭他们这漏洞百出的陷阱,你竟然也会掉进来?”
罗卿不说话了,事到如今,细想想也确实错在自己,本想走一招险棋,却不想把自己也折在这里头,信太妃见罗卿不吭声,又说道:“既然你说自己被冤枉的,本宫问你,那冯藻是什么来历?他又是被何人收买,构陷于你?”
这些罗卿都没有追查过,她被问住了,“请太妃娘娘指教。”
信太妃重新躺下了,气定神闲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罗卿深吸了两口气,向信太妃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请太妃娘娘指教。”等了好一会,信太妃都没有动静,罗卿抬头望去,信太妃正盯着她,没有说话,罗卿直起身,整了整衣襟,端端正正地跪下,更加郑重地说道:“请太妃娘娘指教。”
信太妃不屑一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罗卿:“你还是得好好学学该怎么求人。”说完,信太妃似是入睡了,不说话了。
罗卿心里有些着急,但还是不敢叫醒信太妃,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会说,得想个法子才是,可是自己身陷囹圄,本身就是身无长物,还要怎么求?
天都快黑了,慎刑司牢房上了灯,火光微弱,忽明忽暗,罗卿坐在角落里,有些冷。整个下午,信太妃都没有说一句话,罗卿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才能求得信太妃开口,即便是态度再恭敬,屈身下跪仍然不能求得信太妃,到底怎样才能打动信太妃?她所求是什么?
想到这里,罗卿忽然灵光一现,她走近信太妃的牢房,说道:“太妃娘娘,他日罗卿洗清冤屈,一定想尽办法救太妃娘娘脱困,还望太妃娘娘指教。”
这一言,似乎是说动了信太妃,只见她缓缓地走过来,走到栏杆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卿,笑了:“你知道本宫是因为什么才进了这监牢?你凭什么能救本宫?”
罗卿心里盘算着,信太妃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先帝崩殂,却没有随无嗣后妃移居热河行宫。因为热河行宫比不得宫里,吃穿用度都要逊色,派去伺候的人多是在宫里犯了错被贬过去的,或是在宫里不得脸的,伺候的也远不如宫里的侍从勤勉忠心。既然信太妃能留在宫中养老,那就表明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后的懿旨,准许信太妃居住寿安宫。二是皇上的恩赦,留信太妃在宫中养老。无论哪种可能,都表明信太妃要么与太后关系亲厚,要么与皇上关系亲近。既然如此,信太妃获罪被关押慎刑司,就一定与皇上或太后有关,否则换了旁人,即使是皇后也是不敢动信太妃的。而且听信太妃的话,她在这里一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也不会知道冯藻的存在。罗卿猜测,信太妃一定是触犯了皇上或者太后的忌讳,才被秘而不宣地关押在慎刑司牢房,而非因为触犯了某一样罪行。若真如此,信太妃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能救出来的。罗卿暗下决心,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了,今日必须要从信太妃口中得出关于冯藻的蛛丝马迹,才能帮助自己找到线索脱罪,罗卿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太妃娘娘,我是太后的侄女,奉太后懿旨进宫侍奉皇上,我阿玛官至从一品,世袭男爵,假若是我求不了的情,换成旁人更是做不到。”
信太妃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孩子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罗卿见信太妃不肯相信,有些着急,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全然心急乱了方寸,与自己稳重的性子大相径庭,“太妃娘娘肯帮助罗卿,自然也是帮了自己,否则太妃娘娘在慎刑司牢房里被关上十年八年,又有谁会在意呢?“
信太妃收敛住笑容,“放肆。”
罗卿赶忙噤了声,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信太妃开口说道:“本宫问你,若是有一天让你在皇上和太后之间作选择,你会如何?”
“罗卿不明白太妃娘娘的意思,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又怎么会有分歧?”罗卿不解,但更多的是惊恐。
“你只管回答本宫,这里是慎刑司,你既已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罗卿暗想,信太妃贸然问出这个问题,必定是别有深意,罗卿一时揣测不出。她心里明白,在信太妃面前,任何心思都被一眼看穿,只得实话实说:“夫者,从一从大,擎天承大之人,罗卿既以天子为夫,自然要守住伦理纲常。”
信太妃认真地注视着罗卿的眼睛,这目光让罗卿不敢直视,“你刚才可是说过,太后是你的姑母。”
“是。”罗卿说这话时,眼神坚定,直视着信太妃的眼睛,信太妃看得分明,罗卿刚才所言绝非假话。信太妃嗤笑一声:“太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名正言顺’四个字,看来她又得失望一回了。”
这一句话让罗卿摸不着头脑,她不解道:“罗卿不明白,请太妃娘娘明示。”
信太妃摆摆手,又摇摇头:“罢了,你只要记住你今日的话就好。”
“请太妃娘娘放心,罗卿一定会尽全力为太妃娘娘求情。“罗卿回答。太妃听后,点了点头,忽然指着对面的监牢说道:“那个叫冯藻的蓝翎侍卫,就是被关在这里,日日受刑,被打到半死不活地送回来,到底是年富力壮的侍卫,百般用刑之下竟然还能活着。”
罗卿心里起了疑心,“冯藻受刑,太妃娘娘是亲眼所见?”
信太妃目光热切,似是对罗卿表示十分赞赏,“人是被提到审讯室里用刑的,本宫只是瞧见他每日一早被带走,黄昏才带回来。”
“身上可有伤?”罗卿追问。信太妃摇摇头,“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看不真切哪里有伤。”
罗卿心中的想法一点一点被证实,“可请过太医来看过?”
“那冯藻已是戴罪之人,怎么会配得起太医?”
说到这里,罗卿心里明白了,“想来太妃娘娘与罗卿的怀疑是一样的,如果冯藻真的是每天都要被提审用刑,日日从天亮到天黑的折磨,即便是钢筋铁骨,也是扛不住的,所以罗卿怀疑,所谓的冯藻被带到审讯室用刑,只不过是表面上做给旁人看的。”信太妃笑而不语,罗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继续推断着,“如此一来,便不难猜出,冯藻获罪,被用刑拷问,招供是我指使盗窃玉如意,这从头到尾都是冯藻与真凶合起伙来演的一出戏,那幕后真凶又会是谁呢?”
罗卿求助一般地看向信太妃,这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去证明冯藻与皇后有关联,信太妃不急着说,在不算大的监牢里踱步,说了一句与这件事看似不相关的话,“当今皇后出身于镶黄旗满洲佟佳氏佟国纲一支,与已故的孝穆皇后出身的钮弘毅公家,同属旗人世家中的世家。”
“皇上为智亲王时,先福晋薨殁,本应扶正侧福晋富察氏,可先帝觉得富察氏身份不堪为日后的皇后,便为皇上选定佟佳氏为继福晋,佟佳氏过府之时,先帝已将皇二子秘密立储,所以佟佳氏的身份自然是要尊贵。”经过一番相处下来,罗卿已大概摸清了信太妃的秉性,她十分乖巧虚心地低头请教:“罗卿愚钝,还请太妃娘娘明示。”
对于罗卿的低眉顺眼,信太妃十分受用,“佟佳氏世袭到这一辈,已经是闲散公爵了,皇后的阿玛舒明阿雅好诗书,甚少理会朝堂之事,可他却与孝穆皇后的阿玛布彦达赉是旧识。”老一辈的事情,罗卿知之甚少,她觉得信太妃不会无缘无故向她说起旧事,必定与如今的事情有所关联,“布彦达赉虽然死的早,却留下了一大批门生,礼部主事裕泰便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与亲儿子一般无二。”
“裕泰?”这倒是一个耳生的名字,罗卿小声念叨着,信太妃反问:“你不认识他?”
罗卿摇头,信太妃道:“历来后妃不得干政,你不认识也属正常,但前朝的事,多了解一些,总不见得是坏事,只是聪明的后妃会懂得不在皇上面前置喙和评论。”
“太妃娘娘的教诲,罗卿记住了。”信太妃很满意罗卿的顺从,她点点头,又说:“你一定不明白,本宫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接下来便是你最关心的了。”信太妃顿了顿,郑重道:“裕泰曾经私下里到慎刑司找过冯藻。”
什么?罗卿惊了,“这么说来,冯藻极有可能受裕泰的唆使,或者被裕泰收买,我既与他无怨无仇,裕泰又是为何要害我?总归是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信太妃没有直接回答,“本宫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能不能洗清身上的罪责,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信太妃不再理会罗卿,信太妃说话做事一向是不容人拒绝,罗卿知道话说到这里,就算是说完了。
静谧了不一会工夫,罗卿正要躺下歇着,这时候,走近了一个人,黑黢黢的牢房里看不真切,罗卿却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是苏衡。苏衡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把牢房门打开,对罗卿说:“全贵人,奴才请您移驾储秀宫。”
“这是什么意思?”罗卿不解,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先是一头雾水地被送回慎刑司,现在又要回到储秀宫禁足。
苏衡回答:“皇上说,该问的都问完了,让奴才送全贵人回储秀宫禁足。”
罗卿回忆起早上来时,苏衡转达皇上的话,有些事情还没问清楚,所以又进来这慎刑司,现在苏衡来接自己走时,又说道该问的都问完了,可是这期间皇上并没有问过自己任何话,难道不是皇上来问,是由她自己来问?可这一天下来,她也只与信太妃说过话。罗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皇上故意安排她重回慎刑司,就是为了给她创造机会,与信太妃详述,让信太妃为她指点迷津……
原来皇上一直是在暗中帮助她!
罗卿的手有些颤抖了,她走出牢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信太妃,信太妃也正在望向她,信太妃开口大声说道:“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罗卿点点头,跟着苏衡便离开了。待二人走远,慎刑司的老太监姜公公举着一盏烛台慢慢地走过来,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姜公公脸上的皱纹,与信太妃保养得当的肌肤呈鲜明对比,任谁都不会相信,信太妃与姜公公是同岁。信太妃没有看他,却也知道来者何人,“是你安排的?”
“只有这位全贵人能救娘娘出去。”姜公公没有否认,“是奴才出的主意,让小衡子向皇上进言。”打从第一晚,姜公公得知罗卿能在蜈蚣祸下脱身,必定是身份不简单,于是刻意安排罗卿住在信太妃隔壁的牢房,姜公公故意在罗卿的注视之下,看了一眼信太妃,就是要诱罗卿的疑心。姜公公有意给罗卿结识信太妃的机会,皇上明明已经处置完罗卿,他又让苏衡向皇上进言,让罗卿回到慎刑司,明面上是给罗卿创造机会向信太妃了解案情,留心调查冯藻,实则是有更深层的目的。
信太妃的样子一点都不惊讶,她微微一笑,“心无,你胆子越来越大,连皇上都敢利用。”
听到了久违的称呼,姜公公也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笑意,“小衡子执意要报恩,不如娘娘就全了小衡子的心意。”
“你个老滑头。”信太妃难得打趣,末了,她收起了笑容,颇为无奈,“终究是本宫害了你们,心无,你与小衡子何必要费这个力,冒这个险?本宫得罪了太后,何必把你们也搭进去?”
姜公公又看着罗卿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就重新归于黑暗,“这就是咱们当今万岁爷高明的地方,不过奴才也看得出来,万岁爷是真的看重全贵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堆积的落叶铺满地面厚厚的一层,慎刑司又添了肃杀之色,一场秋雨一场凉,凉的人透彻心扉刺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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