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雁走出京兆府已经亥时。她依旧打着那把绘了甘草的油纸伞，两位衙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熏草荭草跟在后面。

马车早已在门口等着了，却见车帘突然被掀开，探出一个在黑暗中也依旧能感到明媚的脸来，“姐！”南归易声音脆亮，笑容灿烂。

南归雁心中也是一喜，一句傻弟弟脱口而出。南归易的脸立马垮了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无言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南归雁心中其实是有些好笑的，但不敢表露出来，怕自家弟弟表现的更委屈，唉，往常都是在心里叫的，没想到今日说漏嘴了。

“你前几日还夸我是天才，今日就变了，爹说的果然没错，女人都是善变的。”竟是连姐姐都不喊了。

“你别听爹胡说。”南归雁转移话题功夫一流，祸水东引，“他要是什么都懂，就不会时常挨娘的骂了。”

“说的也是，”南归易点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说你的问题呢，别转移到爹身上。”

“我没有任何问题。”即使有问题，南归雁也拒绝承认，明明傻弟弟是爱称来着，可自家弟弟因为小时候的事，对有关聪慧程度的形容词十分敏感，并表示只接受夸赞。

“哼。”南归易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南归雁默不作声的看着，有时候欺负弟弟也是当姐姐的乐趣。

“南公子。”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南归易疑惑扭头。

只见远处出现一个人来，手持油伞，提着一盏六角气死风灯，缓步走来，雨水漫过脚背，行走间却并未溅到衣摆上，内敛规矩。

待走近了些看清了脸，可谓是颠倒众生。若说南归雁是空中月海中花可望不可即，那白梓炳便是石中宝玉，蚌中明珠，难得至极但身处人间，一身烟火却难掩光泽。

白梓炳心头却十分忐忑，他凭着一股意气叫住了南归易，却突然记起他俩并不熟。他眼睛低垂，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世子？你怎么在这？”好在南归易先开了口，他俩虽然不熟，但白梓炳在书院中名气颇大，南归易也是认识他的。

白梓炳脸色微红，撒谎道，“有事路过，恰好看到南家马车的标识，便下车过来了。”

其实是他无意间知道南归雁今日在京兆府，大雨滂沱，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她还未回家，白梓炳便凭着心中一股无畏的意气来了，一直在府外等着，比南归易还要早。

他以为喜欢一个人无畏无惧，但是真正走到那人面前，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她会觉得自己唐突吗？她会怎么看自己？她，她会不会对自己有所不同……各种思绪乱飞，扰的他心神不宁。

南归易只觉英国公府不愧是盛京第一权贵，瞧这懂礼知礼谢了又谢的模样，还能繁荣昌盛一百年。南归易如今还不知道白梓炳心思，对他还是十分有好感的。

南归雁却想的比较多，有什么要事需要冒雨深夜去做的？但又觉得事不关己，各种想法也就在脑子转了一转，并不入心。

她再聪慧也想不到白梓炳在大雨中等了三四个时辰，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甚至如果不是南归易这一出，他都没想着出现，只想着远远望着她无事便好了。

“姐？”南归易喊了一声，白梓炳和自己之前并无交集，只自家姐姐几日前算救了他一命。

白梓炳这才小心翼翼的看向南归雁，嗓子发紧，一双凤眼眨啊眨的，“姐。”

“啊？”

“不不不……”

“嗯？”南归雁此刻十分好奇的打量着眼前人，不愧是盛京远近闻名的流量top，啊不是，远近闻名的贵公子，即使是十分慌乱的模样也赏心悦目。

白梓炳气鼓鼓的，显露出十五岁少年模样，他觉得自己好丢脸，欲哭无泪。

他第一次喜欢人，不知用如何面目面对，只想把最好的呈现给心仪之人，却没想到初遇南归雁看到自己中毒的狼狈样，再见他在南归雁面前话都说不顺了，少年心事，说给谁人听？只觉万分惆怅。

“我觉得喊姐姐十分亲切，救命之恩，更是亲切。”其实顺着南归易喊了声姐而已，并没有什么，他过于紧张了。

“可，我记得你比我大啊？那就是比我姐大，如何喊得了姐姐？”

“那，妹妹？”白梓炳顺着南归易的思路。

“诶，你这人，怎么占我姐便宜啊！”还妄图占自己便宜，他喊南归雁妹妹，是不是就要喊自己弟弟，南归易表示拒绝。

南归雁听他俩姐姐妹妹的争论，觉得有些好笑，而且奇怪的是白梓炳喊自己姐姐，她并不反感。可能是出谷后救的第一个人，自带一股亲近之意，与旁人有所不同？

“好了，我知你的意思。”她对着白梓炳说道，“我虽然不算大夫，但学医多年，治病救人也算自己的本分，谢礼我也收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不敢不放在心上。”连人他都一并放在心上了。又见雨势虽小，依旧下个不停。

“雨势未歇，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望南小姐南公子也早些平安到家。”

可怜的白梓炳，到最后才说了几句囫囵话。

当下告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回家去了。雨中慢行，马蹄声音低沉，雨声滴答，马车内白梓炳懊悔的砸了一下车厢。

车外马夫吓了一跳，“世子？”

“……无事”白梓炳觉得自己今日蠢透了，下次，下次一定要给南归雁留个好印象才是。

情一方面他宛如稚童，完全凭着本能行事。他想吸引南归雁的目光，却不知如何下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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