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的人群瞬间沉寂了下来。

因为年轻的舰长脸上此刻流露出的淡定，却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火山。

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仅仅几天，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郑婵及时赶来报告，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飞船上居然发生了暴动！而且原因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

不过他一听之下，就明白苏子晴是为了自己。

只是她的方法错了……

这只会激化矛盾。

所以，也只能……

“关于能源配给的问题……”李玉铮深深地吸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必须纠正的是：并没有什么能量护盾技术的实验，军方也没有占用你们的能源配给。裁掉核燃料加工项目，是我的主意。”

“玉、玉铮？”苏子晴蓦地瞪大了眼睛。

人群嗡然炸响。

然而在新的火气还没有来得及爆发之前……

“因为这个项目能耗太高了！因为飞船的能量马上就要枯竭！”

李玉铮已经已提高八度的语音，把它压制了。

当然，真正压制住所有噪音的，并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的声音所透露的内容。

是的，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隐瞒了……

再隐瞒下去，还不要等到能源枯竭，暴乱就会给他们这些最后的人类，造成无法想象的伤害。

“如果我们再不控制能耗，要不了多久，飞船就要彻底失去动力，休眠舱就将无法使用，而维生系统……”李玉铮顿了顿，“也将无法维持。”

此时此刻，无论是哪个面孔的人们，此刻都只有一种表情……

震惊、骇然、多半还压抑着不置信……

但即使人数已经多到了严重超过这个舱室里空气净化器的最大负荷，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对越来越闷热的空气感到些微的不耐。

因为舰长最后这个并不夸张的音调，已经把灾难重临的事实，毫不夸张地传递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回还要严重。

如果飞船没有扛过上一回的陨石袭击而炸裂，那么死亡不过是瞬间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

如果休眠舱不能使用的话，他们将在幽闭的飞船内，用一生的时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如果维生系统崩坏的话，他们将在逐渐耗尽的空气中，在逐渐降低的温度慢慢地、却是极度痛苦地迎接死亡……

所以这个过于恐怖的消息，才能像千斤的巨石，把所有燃着的怒火，所有关于配给不均的埋怨尽数压住。

沉默……

沉默有如实质，在能源中心前的空气里弥漫，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仿佛都想从身边的人眼中看到“这只是个玩笑”的讯息，然而令人绝望的是，他们从相互的眼中看到的只有迷茫，和类似迷茫的涣散。

许久，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突然叫了起来：“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听你的！早知道我们就该登陆木卫二！”

于是，绝望的情绪顿时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各种各样的责难开始时起彼伏：

“没错！或者上土卫六也一样啊！”

“我们根本就不该去什么比邻星b，根本就不该到这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这些全都是你造成的！”

……

“木卫二和土卫六根本就不适宜生存，到那里只会迎接死亡！起码把这种程度事情给搞清楚！”李玉铮只得拔高了自己的音量。

当初的舰桥会议之后，自己就拜托苏子晴把飞船的线路向所有的人公开，也把选择比邻星b的理由一并公开了，因为他觉得民众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未来。

而当时的他们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过，可事到如今却……

虽然他能够理解大家宣泄绝望的心情，然而这种负面的言论却必须被立刻遏制。

因为民众是最庞大，也最容易受到煽动的群体。

“你说的只是理论！”之前的声音毫不示弱，“我们又没有登陆过那里，你怎么知道它们就一定会受到膨胀太阳的影响呢？”

李玉铮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谁在说话？

这个人是故意在煽动民众吗？

他并不知道，但现实的情况也不容许他继续追究下去，因为……

“没错！”

“那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全是臆测！”

“那里的条件再恶劣，再怎么说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吧？”

“你是骗子！是人类的罪人！”

……

各种附和之声已经开始接连不断。

于是群众的情绪又一次被点燃，而这些被点燃的情绪又进一步扩张了激昂的愤慨，二者的共同作用开始愈来愈烈地让场面更加的崩坏！

只因为不这么做，他们就无法面对了——无法面对这种慢慢等死的无力感……

这比什么资源分配不公平的问题都令人难以忍受！

李玉铮往前一步，夷然无惧地瞪视着愤怒的人群：“如果木卫二、土卫六但凡有一丝可以生存下去，可以建立家园的希望，你们以为我会把自己也流放到这种地方的吗？别忘了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自己也在这条飞船上！我的父母也在这艘飞船上！你们说我不负责任，说我反人类，那么我难道不会为我自己着想？为我的家人着想？”

比起追究那个不知是谁的煽动者，眼下震慑民众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的语音一声高过一声。

而掷地有声的字句，更在飞船的舱壁上反弹出了更加有力的回响。

于是这夸张的音量，与不容置疑的事实，开始渐渐压制了所有的怒火与不公的指责，人群再一次沉寂了。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苦难。”李玉铮缓了缓口气，“那种痛苦我相信没人愿意再经历第二次，而如果当初我们选择了木卫二或者土卫六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要不了多久，膨胀的太阳脉冲出的辐射，就会逼着我们不得不再一次踏上逃亡之旅。”

他说着，一遍扫视了一眼正以各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们：“看看你们身边的人，想想你们身后的家人，到了那时候，谁能确保他们还能重新登上飞船，而不是被太阳致命的辐射永远留在那颗星球上？”

没有一个人回答，所有的人都只是默然地看着，听着……

也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所以我才选择去比邻星，因为那里是距离地球最近，最稳定的宜居行星。”李玉铮说，“至于发生现在的问题，这是谁都不想的情况，但是请大家相信我，相信飞船的管理层，我们已经在积极努力地解决这件事。”

说到这里的李玉铮，已经几乎是开始呐喊：“地球毁灭的时候，那么艰难的情况我们都挺过来了，陨石雨袭击的时候，那么危急的状态我们都挺过来了，所以这一次，我们一样可以找到解决能源危机的办法，可以带领大家走出这片星域！绝不会让‘命运’号，成为人类的太空坟墓！”

只是……

台下的人群，却依然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仿佛钉子般地一动不动。

“可如果你找不到办法怎么办？”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反问道，“别忘了这里是柯伊伯带，我们的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补充能源的星体！”

“对啊，所以解决不了怎么办？”

“我看你根本是拖延时间吧？”

“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他们就是想自己乘着运输机逃到木卫二或者土卫六去，又怕运输机的能量不够支撑这种长途跋涉，这才集中能量的啊，他们是要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啊！”

“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冲进去，不能让他们的奸谋得逞！！”

……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眼看着民众的情绪又一次濒临失控的边缘，李玉铮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声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安排大家逃离飞船！”

“逃离飞船？这里有3万人，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上运输机？”

“没错！”李玉铮说，“的确不可能大家都上运输机，而且运输机也飞不了那么远……我会用抽签的方式，让上帝来决定谁上飞机。”

他顿了顿：然后转过头。

“佑铮。”他说，“告诉大家，你小队里的运输机最多能承载多少人。”

“如果丢掉所有不必要的配件，把‘女妖’也用来运输的话，”李佑铮说，“全部运输机加起来一共能承载3000人。”

“好，那就是3000人。”李玉铮点点头，重新面向人群，“大家都听到了吧？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尽可能多的安排冷冻舱搬上运输机，然后把所有最后的能量都集中到运输机身上，设定好木卫二的路线，那样的话就算运输机的动力耗尽，你们也能通过漂流抵达那里，而且冷冻舱也将获得足够的能量坚持下去，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吧？”

人们再次开始议论纷纷地交头接耳起来。

“可是这3000人的抽签由谁负责？”有人问道。

“我亲自负责。”李玉铮说。

“哈！我就知道！”那人嗤笑了起来，“你负责，所以3000个座位里肯定已经内定了你和你家人了吧？我能问问会占掉几个位……”

“我弃权，不参加抽签。所以还有别的问题吗？”李玉铮平静开口，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他的声音也并不响亮，只是在过分沉寂的人群中，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周围的人尽皆愕然。

的确是……没有问题了……

“那么大家都回去吧。”李玉铮继续说，“我可以理解大家的心情，所以今天的事，无论是自发的也好，煽动的也罢，我都不会追究任何一个人的责任。不过……”

他顿了顿，向着之前那个几次三番领头向着自己发难的方向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但仅限这一次。”

这几个字虽然说得平淡，然而话音一落，却仿佛窗外宇宙的绝对零度瞬间浸人了舱室一般，竟有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

“嘶，好痛～～！”

舰长室里，苏子晴对着正往自己额角贴着创可贴的舰长，发出了龇牙咧嘴的责怪。

然而这一声抱怨，听起来却更像是撒娇。

一个小时前，当李玉铮许下最后的，震慑人心的承诺后，逐渐平复的人群才终于渐渐散去了。

一场惊天的暴动这才消弭于无形。

也直到这个时候，回到舰长室的李玉铮，才能腾给出手来给自己的前女友包扎伤口。

“痛也忍着点。”他轻声地责怪道，“谁叫你那么拼，连命都不要了。”

“我……”

“我刚刚要是迟到那么一会，那些人可能真的可能把你撕碎的不知道吗？”说着责备的话，然而少年舰长的眼中流露更多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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