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点半,朱盛庸不得不离开外公,离开小阿姨家。他下午还要回金山学校。
紧赶慢赶回到自己家,妈妈已经替他收拾好行囊。
父母卧室的房门没有关,从门外可以瞥见床的一角。朱盛庸看见床角露出一双赤脚,看脚型应该是爸爸的无疑了。
“爸爸回来了?”朱盛庸低声问妈妈。
妈妈点点头。
“你们没有吵架吧?”
妈妈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已经看穿他了,既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在乎他。吵不起来了,你放心吧。”
妈妈的音量说得并不小,如果爸爸没睡着,一定会听到。朱盛庸胆战心惊,唯有希望爸爸睡着了。
偏偏卧室里传来爸爸的声音:“册那!以前你还说过后悔生阿庸头呢。”
朱盛庸不由抬眼对视妈妈。无声的注视中饱含祈求,他多希望妈妈能出声否认。可是,妈妈就像不曾听到爸爸的话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对妈妈的亲近感,在那一刻碎裂。
得不到妈妈否认的朱盛庸背起背包,转身下了楼。
回金山的长长路上,爸爸的那句拆台的话,好像自带魔法,不住地在朱盛庸的脑海里回放:以前你还说过后悔生阿庸头呢……你说过……你后悔……
妈妈后悔生养了他?
所以妈妈才长久以来对他这么冷淡?
妈妈是不是一直忍耐着不表现出讨厌他?
朱盛庸的眼睛充满潮气,明明是微热的六月,却觉得周身寒冷。
他还小的时候,爸爸经常跟他提起他出生的故事。那时候他当传奇故事听,这会儿再细品,才意识到,那不是故事,那是事故。
据说他出生的时候,因为妈妈没有长辈教授经验,没有意识到二胎会比头胎产程快。妈妈去医院去得晚了,他在医院走廊就等不及,开始冒头。妈妈吓坏了,医护人员一边手忙脚乱做接产准备,一边高声大喊:“屏牢!现在还不能生!屏牢!”
好一番手忙脚乱,他总算顺利降生了。可一出生,医生就发现一处明显异常:他的头顶上,异乎寻常地鼓起好大一块血包。
说不清楚血包是胎里就有,还是出生过程中因为操作不当而产生。
医生的评估并不乐观,怀疑这血包预示着颅内或许有问题。医生告诉父母,“如果是颅内出血导致,就算不死,也可能会是个傻瓜”。
爸爸讲述这一段时,难得幽默一回,说他当时六神无主地呆坐在产科的走廊座椅上,本想忍住,像血性男儿一样承受命运拍来的板砖,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当众号啕大哭起来。
小时候的朱盛庸一厢情愿地认为医生的误判等于给了父母意外的惊喜,却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想过父母在这个过程中承受的煎熬。
年轻贫穷的夫妻,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哮喘长子,盼着第二胎是个健康的孩子,却不想一出生就被医生宣判可能是个傻瓜。除了无尽的担惊受怕,他们还要承担小婴儿住保温箱留院观察的高额费用。
车窗外的景色从眼前流过,因为双眼含泪,朱盛庸已经什么都看不清。
他第一次尝试去想象妈妈产后独自回到家,每天辛苦挤奶送去医院,日夜无法摆脱她生养的儿子可能是个傻瓜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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