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歆何氏忙起身还礼。
柳氏在一旁摆手笑着,“让我说,都别这么多礼节,没有生分了。”又朝佟维安笑着,“老爷若是感激李家大哥大嫂,多留几日,好生招待才是正理儿,弄这些虚的做什么?”
厅里只有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丫头,并两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这四人李薇在佟氏的三周年祭日上都见过,应当是近身心腹之人。忙给各人添了茶,与另两个婆子在一旁答话儿,“夫人说的正是!”
佟维安自责两句话,连忙留人。
李海歆何氏本想说家里地里一堆的活计,不能久留的话,却见佟永年眼睛盯着地面儿不语,猜测他是想多留几日,便笑着应下了。
外面进来了两个婆子,抱着两个竹编的长方型盒子。何氏忙站起来笑着,“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些农家里产的,不值什么,拿来给你们尝尝鲜儿。”
柳氏也忙站起来道谢,又嗔怪,“李大嫂外道了,请你们来玩儿,谁叫你们备东西来着?!”
柳氏的贴身丫头依冬上前来,取了礼单让柳氏过目。柳氏看这礼单上字迹清俊飘逸,赞了句,又问,“可是年哥儿的写的?”
佟永年含笑应了一声。
柳氏夸赞,将礼单转了一眼,递给佟维安,笑着,“你也瞧瞧咱年哥儿的字儿,可比你写的强出许多。”
佟维安接过,一面看字迹,一面又详看了礼单内容。有风干兔子六只,点心六封,秋粮新下的苞谷糁子、新小米新绿豆各有二十斤,另有些农家地瓜小食,咸鸡蛋之类的。
笑着,“年哥儿字确定比舅舅的强些。”又与李海歆说了一番客套话,责怪不该带么些东西来。
众人又叙了些路途劳累的闲话,柳氏便请他们先去客院洗漱休息。
这边儿人一出去,柳氏就叹了口气,摆手让依秋依冬两人出去,到门口看着些,才说,“佟富今儿回来说,贺府的老爷好了!你说他会不会起了找年哥儿的心思?”
佟维安冷哼了声,脸若寒潭,“好了才好!病好了,我才替好姐姐讨公道。贺府第一个对不住姐姐和年哥儿就是他!剩下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顿了顿又说,“他好了也好,没好也好。年哥儿终是要回去的!回去把该属于他的东西拿回来,由年哥儿亲手给姐姐讨了公道,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含笑!”
佟维安冷笑着,他在佟氏三周祭日后再次出海,为的就是在财力上能够与贺府做抗衡,这次贩回的货物或运进京中贩卖,或在州府贩卖,都能赚得一大笔银子。有了这些钱财做底子,年哥儿有他做后盾,不信他争不过贺府那个草包败家子大少爷。
只要年哥儿做了家主,贺府那些作过恶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柳氏担扰的看了丈夫一眼,满心的话,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半晌,忧心的叹了口气儿,“贺府虽不是本地老户,好歹也有两代人的积淀,官场商场都有不少的关系。你行事小心些,别让人家现在就盯上了。另外,我听方夫人说,贺府大少爷这大半年来见天儿往钱知县府上跑,她说呀,贺府正百般想与知县大人做亲家!”
佟维安从沉思中回神,冷哼着,“亲家?!我看纯属做梦!贺府是个什么身份?!祖上虽了做了官,可惜是个不能蒙荫的四品小官儿!现在他们只不过一介商贾。钱知县与他结亲能得多少好处?怕是将钱小姐许给薛知府做个偏房,也强过一个商人的正妻!”
柳氏又叹了口气,“许是钱知县图他家的钱财支持呢?”
佟维安闷坐了一会儿,豁然起身,“我不会让贺府如愿!若论钱,贺府有,咱也有!”
柳氏无奈笑笑,“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只是有一点,贺府夫人石芳娘家嫂子有一个兄长在州府是个什么官儿,还有一个弟弟在青莲县做典史,乔姨娘似是有个什么表亲,一年前使了钱挤走了李大嫂的弟弟何文轩,在咱们县衙做了主薄……他们官儿虽不大,可有的是门路!还有他贺家老大贺蒙,也是个混不拎的人物,你可得小心些!”
佟维安点头,“这些我知道!你放心,我虽恨贺府,也不会莽撞行事!”顿了顿又叹息懊恼,“若当时我在,便是用上千两银子,也不能让贺府将李大嫂的弟弟挤走,这可是年哥儿日后的仰仗!”
柳氏也叹。
这边李家四口被带到佟府东跨院之中,里面早有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并两个婆子候着,一见四人进来,齐齐跪地行礼。
何氏慌忙摆手让人起身。
领路的婆子指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对何氏说,“姨太太,她叫依夏,这个小依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她们!”
何氏忙点头。
依春依夏两人又过行礼后,便领着小丫头婆子自去浇水奉茶。
何氏略显不自在的坐在主位之上,与李海歆笑着,“咱又做一回土包子进城。”
李海歆也笑,“可不是呢。年哥儿舅舅家跟咱们家一比,可真是天上地上。”
李薇眼睛正骨碌碌瞄着屋里的摆设,听见这话,踢着两条小腿,笑咯咯的,“娘,上次是谁说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佟舅舅这里虽好,可没咱家自在!”
说着又笑嘻嘻的转头,问佟永年,“年哥儿说是不是?”
佟永年伸手拍下她的头,笑着,“梨花的胸襟堪比圣人。”
李薇撇嘴,小老头儿!
×××
“喂!小土曼!”天色将晚,一家人在东跨院正厅里说了会儿闲话,柳氏派人过来请去晚饭。一家人刚转入正院,突然听一个清脆的喝声。
李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儿,瞪着她。
虽然事隔三年,但是对李薇这个伪奶娃儿来说,却没有因时光的流逝忘记她是谁,遂掐起小腰,不甘示弱的喊了一声,“喂!娇气包!”
她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下子!何氏悄悄瞪她,“把你那小泼样儿给我收起来!”
李薇朝她娘讨好笑笑,放下掐腰的两只手。
佟蕊儿被气红了脸儿,作势往这边儿跑,柳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颇有些严厉,“蕊儿!怎么这般没礼貌!还不快给你梨花妹妹赔不是!”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人已到门外。向何氏笑着,“大嫂别介意,蕊儿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何氏笑着摇头,又指李薇,“这个也被她姐姐哥哥惯得无法无天。胆子大的很!”忙叫李薇给佟蕊儿赔不是!
佟蕊儿气鼓鼓的李薇,又盯着佟永年看。扭着身子不肯开口。李薇想了想,她内里好歹是个大人,先妥协了吧。便笑着上前,笑盈盈的说,“蕊儿姐姐,刚才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佟蕊儿哼了哼。柳氏正要训斥,佟永年上前,笑着对蕊儿说,“蕊儿不生气了,梨花不是故意的。”
佟蕊儿大眼在佟永年身上转了几转,才说,“你不是不来我们家吗?”
何氏见柳氏脸色变了,忙笑着,“哎哟,蕊儿记性真好,那会她才那么大点儿,记得可真清楚!”
柳氏悄悄瞪了佟蕊儿一眼,也笑,“可不,刚才她们这一吵嚷,倒让我想起她们三岁那年的模样了,梨花那掐小腰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呢。”
一时有一个奶娘模样的女子牵着粉嫩一团四五岁的小男娃儿走过来。
何氏笑着,“这个就是洛哥儿吧?长这么大了?!”
佟永洛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偎在柳氏腿边儿,直盯着众人,却不作声。柳氏笑着,“这几年他爹出海,家里也没个男娃儿跟他玩儿,性子比他姐姐还腼腆些。”
晚饭时,佟家也没请旁人,李海歆被佟维安请到偏厅中去,摆了小桌单坐。这边柳氏与何氏,及四个孩子,在大厅用饭。
李薇看佟蕊儿自坐下后,便一副乖巧模样,不言不语的等着丫头们布菜,便知她家的规矩,许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便也坐乖巧状,等着人布菜。
柳氏瞧见,笑了笑,与何氏夸赞她。
李薇强忍着说话的冲动,细嚼慢咽的吃着饭。这会儿却无比想念她们家欢声笑语不断的饭桌。
用了饭,又有小丫头上了茶,李薇直觉这就是喝的茶,佟维安再有钱也不是过个新晋商人,还能真与红楼梦中的贾府相比?
果然,柳氏取在手中,用盖子撇了两下浮沫,轻轻啜了一口,笑着,“年哥儿也尝尝这茶,是你舅舅的好友从京城捎来的松萝,很是难得。”
佟永年轻点了下头,品了一口,转向李薇,“梨花喝得惯吗?”她们家原先是不喝茶的,只有近一年日子好点了,才备了点茶待客用,有时李薇与佟永年两人会背着她娘偷偷的泡点喝喝。
她喝过的最好的茶就是大姐春桃出门儿时,爹娘在镇上买的号称二十文一两的雨茶。那茶虽清香无比,可怜李薇只偷偷喝过两次,便在大姐出门那日被人喝了个精光。
眼下这松萝比那茶更清香,茶汤清润透亮,在细白瓷茶盏中,碧润润的一汪,象是一块品相极好的暖玉。
浅浅啜了一口,清淡悠长的茶香盈满口腔,从舌尖到喉氤氲而下。遂笑嘻嘻的赞着,“好茶!”
何氏“扑哧”笑了,瞪她,“你懂什么叫好茶?!净给我装!”
李薇嘻嘻笑着,也不辩解。
柳氏眼底却闪了下。若说三年前这个小丫头乖巧伶俐得让人惊讶,那么现在看她,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打她进了佟府来,脸儿上要么是一派泰然处之,不吃惊,不惶然,没有一般孩子初见大场面的唯唯缩缩。要么就是现在这样笑嘻嘻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让人丁点感觉不到庄户人家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更没丁点儿的村气。
喝了会儿茶叙了闲话,何氏取出两个绣着虎头花样的小袋子,递给柳氏,“这是给蕊儿和洛哥儿的。乡里没什么好东西,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年哥儿舅母可千万别嫌弃。”
柳氏笑着责怪两句,佟秋接过送到她跟前儿,将两个袋子打一瞧,却是两副用红绳系着的银质小手链,另有两块小巧的玉佩。
一副是莲花花样的,红红的绳子上串着十来个小指盖大小的银莲花,知道是给蕊儿的。另一副上面是一串同样大小的小铃当。再看那玉佩,一个是观音象,一个是佛象,虽然玉质一般,雕工却不错。
“大嫂太破费了!”柳氏一面说,一面笑着叫那两个过来,手链给系在手腕上,观音玉佩给洛哥儿带上,佛像给蕊儿带上。
何氏忙笑不值什么。又说这两枚玉佩是经过大青山的高人开过光的等等。
李薇小手缩在袖子里,抠着指甲,心疼那她娘刚送出去的礼。心说,可不挺破费的,那可是得卖上百只兔子,才能赚回来了。不过,大姐成亲时,年哥儿舅舅还差人送去不少好东西呢。现在算算,总还是自己家赚的,有点无奈,也有点理直气壮,谁叫自己家现在还不富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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