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真是后悔不该那么早造谣出善施堂堂主周瑜已辞世的消息。
善施堂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有个人吃早饭时掉了块肉,中午他就会受尽所有人的谴责,这一天也就吃不上肉了。
眼下,善施堂盛传小满和孔乙闹掰,两人不和到动起手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闻经过堂中弟子这个添一把火、那个加一捆柴的不断渲染,堂中弟子无不以为小满和孔乙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纷纷遥遥地把脑袋扭向徐长锋。如今这种情况,徐长锋的选择基本上决定了小满和孔乙的去和留。
故而,八百里之外的徐长锋耍起心眼,打算好好敲诈一番小满。
小满削尖脑袋争取过孔乙和徐长锋的支持,两人都没立即允诺。小满心里清楚,只有孔乙点头,才有钱,有钱才有人归顺。另一方面,善施堂弟子全是徐长锋带出来的,他要是不愿意,带着弟子造起反来也是有可能的。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孔乙除了管管他丝毫不在乎的钱银,满心想的只有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要许他一处地方苦读,他是很难有什么异议的。徐长锋一向见钱眼开,是个贪财之人,小满只要许他来日有花不完的钱,也不算什么难事。
小满压根没料到棠西会不小心闯入孔乙的禁地,这个意外无疑会大大动摇孔乙支持他的心思,孔乙一旦产生动摇,徐长锋的掣肘无疑也会随之而来。
善施堂盛传小满和孔乙打起来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善施堂所有人都知道孔乙的书房是个禁地,就连有一回周瑜走进他书房,他都崩溃得想死,得亏周瑜苦苦劝了他老半天,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回,孔乙把火撒向小满,一爪子挠伤了小满的脸,只不过,小满选择隐忍下怒火,没和孔乙真正打起来。要真打起来,孔乙还能有命活?
小满苦着一张被划破的脸回房,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该去看看棠西,便往左过了两扇门,敲门道:“棠西?棠西?你在吗?”
屋里头没人回他,小满独自走到树荫下陷入沉思。
这时,棠西正在普桑房中,与刚从外头回来的普桑面对面谈话。
“我们的人查探到消息,江湖上几大门派正往同一个方向聚拢,丐帮和崆峒的人最先到达洛阳,角几和解酉两人频频传信给别的帮派,是为武林盟主一事。”普桑大口灌茶水,粗喘着气道,“你的脸?”
“自己给自己扇了个耳光,怎么样,像擦了胭脂不像?”棠西撑着下巴问道,“峨眉障恶师太及武当掌门陈图南可在路上来了?”
“在路上,我已派人去严密监视这二人动向。”
棠西敲起指头道:“既如此,小满若要当上武林盟主,先得赶紧当上善施堂堂主才好。”
“我方才经过前院,听说小满从他们这儿的酸秀才那处回来时脸上挂了彩,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普桑点头,因为头大,他点起头来也比常人更有分量。
棠西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怪我,惹恼了人家”
之后两日,被孔乙扇了一记耳光的棠西整日整日挤在善施堂前院,和一群乞丐流民打听孔乙和徐长锋的事儿。
棠西意识到自己不慎闯出的差错有可能会影响小满继任善施堂堂主,一拍大腿决定要解决此事。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令人,深夜,棠西大大方方推开孔乙的房间,慌忙转身合上门,踮起脚跑到屏风后头,躲进浴桶中等孔乙回来。
等着等着,却等来了不该来的人。
棠西隐藏气息,一动不动放眼观察。
屏风那头,有一身着短褐、戴铜面具的人坐在桌前,看起来,也是在等孔乙回来。
棠西知道这人是谁,就是在伏牛山上见过的善施堂堂主周瑜。
周瑜捂住胸口猛咳几声,极尽克制的模样,棠西瞧他的身形,知他已是病入膏肓。
棠西暗自替孔乙发愁,不晓得待会儿孔乙那个文弱书生会不会因为突然面对周瑜脸上那么一张铜面具被吓晕过去。
孔乙推门而入时,一股墨香飘入房中。他进房前先是掸惮衣摆的灰,严丝合缝合上门,施施然转眼一瞥,果真被周瑜吓了一跳。
“灵极。”周瑜定定唤道。
这世上唤孔乙为灵极的人屈指可数,孔乙愣怔半晌,方痴痴地喃喃开口:“堂堂主?”
“呵!你还没忘了我。”周瑜的声音极低极低,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
孔乙浑身一凛跪倒在地,书生的膝盖与地面碰撞出“砰砰”的声响,他忍痛咬牙。
“我知道你,最不能忍受有人来打扰你的清静,像这样的夜晚,你从书房回来,脑子里装满干干净净的圣人学说,定是不愿看见我出现在你房中,一下子扰乱你的清静,你现在定是恼极了我,希望我赶紧离开吧?”周瑜缓缓道。
“不敢,堂主于灵极有再造之恩。”孔乙伏低脊背,“灵极愿为堂主上刀山、下火海!”
“说什么再造之恩,你和徐长锋两人,从小满那听说我死了,急不可耐的就信了!我死在哪儿?尸首在哪?你们问过没有?我知道你们,巴不得我死了呢。”周瑜拖长尾音。
“小满说您身受重伤,之后不慎掉入了黑蝠的蝙蝠洞”
“当真是笑话!”周瑜惨然笑道,“我知道,我一死,你才算松了口气,再不必时时感念我给你的恩情,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书本,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俗世的羁绊圣人们教导你不可忘恩负义,你把那些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自私鬼!我还在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每天都在期盼我死?”
“我!我没有!”孔乙急得簌簌落泪。
“小满那个畜牲,为了这么一个堂主之位,他杀死了黑蝠,他杀死了,对我最忠心的黑蝠他还想杀我,我知道他发了疯地想杀我,他念起从前我待他的一点恩情,愣是没忍心下手。我知道,那点恩情迟早会被他的狼心狗肺消磨光,迟早有一天,他还要杀我!”周瑜悲愤地握紧拳头,极力隐忍地闷咳几声,“我要你杀了小满!杀了那个叛徒!杀了那个恶人!”
藏身于浴桶的棠西浑身凝滞,有一些不熟悉的细流蹿过她血脉,令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过去,她还从未深刻体会过人有善恶之分,只知这世上有讨人喜欢的人、也有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人心有多复杂、多晦暗。她开始反省,自己要做的事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听神女的话行事便永远是正确的吗?
困惑的棠西从未如此想念司辰,她情不自禁地在浴桶壁画出他的名字。
“谁!”听到一丝动静的周瑜警惕回头。
棠西大大方方跨出浴桶,绕过屏风来到周瑜跟前。
孔乙一见到棠西便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好发作。
“周盟主,没想到你还活着。”棠西实打实道。
周瑜讥讽道:“不知棠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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