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噩梦般的半年,半年时间里络腮胡子和刀条脸相继打断了强生的左右小腿,又害怕他乱说话,于是在一个午夜,用几乎同样的手法,割掉了他的舌头。
听说,舌头是一个人身上最脆弱的肌肉,它的结构又脆又软,所以只要从侧边切开一个小口,就能整齐地从切口撕下来,强生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哭,大声地哭,拼命地哭,哀嚎着求饶。
一个6岁的孩子,本该是在父母身边被疼爱,像小王子小公主那样任性撒娇的年龄,此刻却在经历着一场噩梦,他没上过学,没念过书,连求饶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重复过多少遍“求求你,求求你”,他只会说求求你,却不知道求什么,该怎么办?
爷爷呢?他去了哪里?强生不知道,他开始恨自己,恍惚地认为自己是主动跟这两个人走的,记忆里的片段早已经模糊了,他想过自杀,可是却被看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机会。
白天,他学会了发呆,像神经崩溃了一般,傻傻地看着废旧厂房那扇开在高处的天窗发愣,脏兮兮的小脸瘦得仅剩一个尖下巴,灰蒙蒙的脸蛋儿上挂着新鲜的泪痕,他忘记了玩具,零食,忘记了撒尿应该去厕所,仅仅是坐在一堆破纸箱子上,一愣就是一天
到了晚上,他不敢睡觉,他害怕一旦睡着了,半夜,那两个恶鬼一样的男人就又会想什么坏点子,每当太阳摇摇欲坠地落山,他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了,无数个晚上恐惧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两个堵在床外边,睡得死死的男人,他逃不了,他只有一条腿,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终于他还是困了,每天坚持到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地倒下睡去,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强生半夜的噩梦里时,他只有尽力往后躲,蜷缩起来,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胳膊抱住头,另外那条残疾的小胳膊,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五只细嫩如婴儿的小手指头漫无目的地空抓着,诉说着他的无辜。
一把老虎钳子无情地夹住了他的舌头,把它像蜥蜴一样拽出来,这次,强生再没有呼救,因为他也发不出声音,现在,他连说求求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呜呜啊啊之下,他说的最后一个字还是含糊不清的:求
锋利的刀子就那么划过去,他分不清舌头是被割断的,还是它自己就那么生生被拽了下来
自此以后,强生没有再求饶过,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求饶是没有用的
强生成了两个人的摇钱树,一个博取同情的摇钱树,他每天被他俩抱到天桥上,马路边,盘踞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面前搁着一个破碗,行人匆匆走过,偶尔往里扔几个零钱,攒到多了些,强生就把它们抓起来,塞进自己脖子上挂的小布兜里,这是他的工作,每天重复,风雨无阻。
那些乞讨的日子,他无声地在烈日下暴晒着,在寒风中哆嗦着,无论冬夏,他穿的都只是那一套油腻腻的衣服,渐渐地,感觉不到热,也再感觉不到寒,他从不生病,只要是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抓来就吃,不管是凉是热,由于没有了舌头,也从来吃不出任何味道,他不知道苦,也不知道甜,他只知道,那样他不会饿死
一开始他还向路人投以求救的目光,希望他们能从自己的目光里读出点什么,然后帮助自己。
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脚下的这个残疾孩子在表达什么,他们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在追求着自己的生活,有些女人不小心走到他的身边,就会连忙捏着鼻子转身逃掉,他听过无数的人咒骂自己小叫化子,有些时候天黑了,他们一不注意就会踢翻自己的小碗,那小铁碗当啷啷地滚出去很远,他就用剩下的一只胳膊拖着身体爬过去捡,却从来没有人帮助过他,即使他们只需要弯一下腰
有时临近午夜,喝多的人就站在他的边上小便,温热的尿液溅在脸上,他连躲都不知道躲一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一切,都成了习惯,这世界的肮脏已经让他习惯了。
那是噩梦中的6年,2000个浑浑噩噩的白天黑夜,将近五万小时,比别人的一生都漫长难耐的日子,这就是所有,属于他的童年。
6年时间强生在北京繁华地带的所有街道上过着乞讨的生活,他做梦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梦到爷爷,梦到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梦里的爷爷用粗糙温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坐在膝上,剥着花花绿绿的糖纸,喂给他吃,爷爷一定会来的,来把自己解救出去,后来,这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惟一动力。
可是,爷爷没有出现,他不甘心,他开始学着在人群中寻找,看每一个跟爷爷相似的老人从高处走过去,他不放弃,直到有一天,他正在寻觅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是她,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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