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冬至,京师家家吃饺子。薛家虽然是南方人,也免不了入乡随俗。
吃过了饺子,云珠拿起家里订的报纸,一份一份细看起来,尤其是对《晨报》上刊登的有关警察厅的消息,格外留意。
薛太太读报,是为了和官太太们周旋,免得牌桌上人家谈起时局来,自己接不上话。现在看云珠也关心起政治来,不禁笑道:“不是一向只看电影杂志和小报吗,怎么留意起时局来了?”
云珠笑道:“妈,许你留意,就不许我留意么?”薛太太凝神想了想,有几分明白,不过并不点破,笑道:“关心一下也好,现在太太小姐们谈论时局,也是一种时髦。北京所谓的‘女界’领袖,风头出得大着呢!”
云珠笑了笑,低着头继续读报。云珠最近很用功,学校图书馆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带回家来,常常挑灯夜读。薛太太偷偷地留心着,趁云珠不在,一本本地翻看,什么西方军事理论,西点军校校训一类。薛太太猜想,八成和陆树铮有关。她之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大家闺秀如果太主动,那就失了面子,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想到陆树铮,薛太太问云珠:“你们学校里头带头闹学潮的那帮学生,最近怎么样了?”
云珠道:“我才懒得打听他们的事,省得又怪到我头上来。”云珠也不知道陆树铮怎么办到的,反正从那以后,学生自治会的人自动和云珠划清了界限,再也没来找过她。
薛太太道:“消停了就好,我就怕他们缠着你。”云珠放下报纸,若有所思道:“最近自治会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偃旗息鼓了,难道是为了预备期末大考?”
忽然钱贵进来通报,薛三爷来了。云珠向来讨厌这个三叔,一听他来了,干脆躲到卧室里,留下薛太太一个人应付。小翠打起帘子,薛三爷裹着一股寒风,进到屋里。薛太太淡淡地道:“三爷来了,小翠,泡茶。”
薛三爷穿着藏青色棉袍,领口上镶一圈灰鼠毛,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拉长了声音道:“天冷了,就不大愿意出门。”
薛太太瞟了一眼薛三爷搁在脚边的点心盒子,说道:“难为三爷了,大冷天还到我们这儿来。”薛三爷道:“云珠最喜欢吃她三伯母做的玫瑰糕,今天特意给你们送点来”。
上次薛三爷给云珠做媒,碰了一个大钉子,末了又被云珠哄骗,今天登门不但一点不提,反倒叙起亲戚的情分来,薛太太一时有些摸不清。她淡淡地说道:“三爷三嫂费心了,我们孤儿寡母,难为你们还惦记着。
”薛三爷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逢着过节,薛太太和薛三爷免不了一团和气,倒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地聊起家常来。
薛三爷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今年田庄上收成如何?”
薛太太叹了一口气道:“一年不如一年,又是兵灾,又是匪患,能有多大的收成。”
薛三爷道:“我在乡下也还有点地,我琢磨着,与其被兵痞子盘剥了去,不如卖了,在城里头置点铺面。”薛太太道:“哦,卖地是大事,三爷有可靠的人吗?”
薛三爷摸摸下颌几缕少得可怜的胡子,慢悠悠地说道:“我慢慢地打听着,也有个把可靠的人。”薛太太道:“都有谁?”薛三爷闲闲地说出几个人名来,薛太太倒都认识,有一个还是薛家的老亲。薛太太道:“人倒是可靠。三爷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薛三爷端起茶杯碟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清清嗓子说道:“我预备过完年开春就办。第妹啊,咱们两家的地离得不远,你要是想卖的话,我就一块给办了。”
薛太太心里哼了一声,暗骂道:“狗改不了吃屎!把地托给你,只怕到时候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她长叹一声,说道:“三爷哪!收成虽然少点,到底有房有地在乡下,让人安心。这年头城里不太平,我们孤儿寡母的,万一又有兵变,也好到乡下去避难。”
薛三爷道:“乡下更不太平!白白让人糟蹋了去,这京师好歹也是天子脚下,那些当兵的不敢乱来!”
薛太太道:“说到当兵的,我倒是想到一个人”,故意引开话题。薛三爷绕了几个弯,又引到卖地上,薛太太再拿话叉开。这么来来回回兜了几个圈子,薛三爷自感无味,勉强敷衍了几句,起身告辞。
等薛三爷出了院门,小翠进来收拾茶杯,薛太太恨恨地道:“当家人去得早,给我们孤儿寡母留下点东西,就一个个眼红眼热的,左也算计,右也算计!”
小翠安慰道:“太太,凭他们怎么算计,也算计不过您啦!”薛太太道:“你来得晚,没经过以前的事。那时候老爷刚走,薛家那些人一个个咬牙切齿,要分我们绝户的产!怎能叫人不寒心哪!”
小翠道:“太太,后来呢?”薛太太叹了一口气,道:“好歹现在是民国了,讲究男女平等,老爷生前的几个好友拼命劝着,连吓带劝,才把我们这份家产保了下来啊!”
小翠端起茶杯出去了,薛太太兀自坐着,想着心事:等云珠成了亲,自己也就终身有靠了。虽然眼下还有点家私,吃穿不愁,可是家里没有男人,架不住这些人天天算计!本来薛太太想等到云珠大学毕业,再张罗她的终身大事,现在看来不能再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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