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愤然拂袖而去,自行到偏殿喝茶休息。不一会儿,舒泰进来传话。
“张顺说,太子殿下带着三阿哥往值房里去了,只跟佟国舅简单地说了几句。三阿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知道了。我睡会儿。若有事,你们再叫我。等内大臣到齐,恐怕得晚上了呢。现在不歇,晚上没精神。”
她不单睡到夕阳西下,起来后还美美吃了顿饭,点名要吃荷叶鸡,济兰亲手做好跟女儿一起用完,往正殿来。索额图、佟国维都殿外等着,大汗淋漓,看见她俩结伴而来,称呼济兰为静贵妃,请安行礼,明显是已经被告诉了。
索额图极度克制着兴奋,而佟国维眉间紧锁,二人情绪完全不同。
海枫进去一看,太子心神不宁,焦虑地走来走去;三阿哥颤抖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连进来人也不抬起来瞧瞧。
济兰依旧忙活着伺候康熙,海枫挑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看医书解闷。
夕阳彻底消失的时候,能赶到的内大臣们都来了。济兰从侧门出去回避,他们才敢进来。因为叫得急切,只有费扬古、阿密达、明珠三个赶到。这样算下来,带上海枫,一共八个人商议。
索额图趁忙乱,最后拽了下太子的袖子,示意他绝不能心软。
下午,他俩已经激烈争论过整整一个时辰:郭贵人封静贵妃,如今是后宫中第一人,宜妃生的五阿哥年纪不小,又是太后抚养,就算拿不到储位、皇位,未来也是个掣肘的亲王。再加上四公主这么个八面玲珑的,越往后拖,越难收拾。这里只要给皇上服用奎宁,定为误诊致死,再把狐媚惑主的罪名往静贵妃身上一扣,这些人就可以一网打尽。
但太子怎么都不肯弑父弑君,急得索额图喉咙里冒火。
他只好决定,自己来。
太医们当着新来的三位内大臣,又把诊断和病情说了一遍,海枫在旁边敲边鼓。
“疟疾非奎宁不可治。这些年汗阿玛都叫太医院摸清楚药性了,不会错的。”
费扬古虽然没有接到白纸黑字的书信,不过他对四公主有几分信任,就点点头没说话;纳兰明珠为了官复原职,用二十万两贿赂高士奇替自己求情。高士奇顺手送的内幕消息,说四公主前途无量,所以他也不反对。只剩下个阿密达向来多在行伍间做事,不懂这些,随大流附议。
一切都跟海枫估计的差不多。
索额图一力撺掇用药,表示反对的,只有佟国维和太子。三阿哥努力装自己不存在。
佟国维的精明从来不轻易展露。他这回是真的着急了。皇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崩。那佟家以后不可避免地,会被新君和索额图打压。
“药若对症,自然无碍。可万一,不是疟疾呢?四公主恕臣无礼。怎么听说,皇上还在病中,静贵妃昨晚就侍寝?”
“佟大人所言甚是!此番恰如,赵合德惑汉成帝,淫邪乱内!”
海枫盯着到处跟风乱咬的索额图,冷冷讥讽。
“二位大人这话听谁说的?我额涅还不许打扮打扮,穿件鲜亮衣裳?汗阿玛励精图治,汉成帝怎可相提并论?索额图大人既赞成用奎宁,不就是说,疟疾的诊断确切?怎么又往别的缘由上头猜?”
佟国维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反驳。
“四公主,依臣看,太医们怕是不敢说实话。郭贵人连越三级得封贵妃,怎么来的?难道不是靠病中邀宠?治好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将实情告诉出来吧!”
“国舅要是不信,自己进去诊脉好了,看汗阿玛到底什么症候!”
“臣要是懂得岐黄之术,早……”
“够了!”
太子忍无可忍,对着几名太医挨个踹了一脚,逼问实情。听见回答依旧是疟疾,无计可施,换了个说法。
“我听说,奎宁有毒。用量不准,可致人于死地。四妹妹有把握?”
“哥哥原来担心这个。其实,我也思虑到这里。从前六弟试的药,是我从福建港口买来的,早用完了;眼下太医院收着的,是法兰西传教士们进献的新药。确实得再试试,万一药性不一样呢?我原说,找几个小太监先喝一遍。如今既然国舅怀疑我为母包庇说谎,那我愿以身试药,自证清白。”
海枫快速地给了费扬古一个眼神,同时这个眼神,也被高度集中注意力在她身上的明珠看见。
费扬古立刻出位跪在地上,高声劝阻。
“四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以身犯险。臣等食君之禄,正该为皇上分忧。臣愿意试药。”
明珠紧跟着跪下,也跟着表示愿意试药。阿密达觉得自己要说不敢,显得不合群,就也跟着说愿意喝。佟国维没想到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不肯认输,干脆喊人赶紧拿来,他是皇上亲舅舅,危急关头,合该第一个喝。
海枫含三分笑意,望着唯一没说话的索额图。
“您呢?不会不敢吧?”
“臣……臣……臣当然,也愿意。”
“好!拿奎宁、黄酒来!”
太子眼睁睁看着梁九功领着徒弟们倒上五杯酒,太医从药箱里翻出奎宁。海枫拿出自己惯用的金针,先在烛火上灼烧消毒,然后伸进药瓶里,蘸取极少量的粉末,很快便将酒里都均等地混入药。
佟国维二话没说,直接伸手取了一杯服下。费扬古等三人也跟着喝了。
就只剩索额图,拿在手里,哆哆嗦嗦,差点没撒出去。
他的耳边,不断回荡着太医当初的告诫。
药不对症,便是剧毒。
自己没有患上疟疾,这些人里头,数他身体最弱。万一呢?万一刚才四公主刻意做了什么记号,就要报复他刚才出言不逊,侮辱她的额涅,在手里这杯多放分量呢?
索额图能感受到旁边四人眼神中的鄙视,似乎在里间昏迷着的皇上,也在死死盯着他。
“怎么,大人刚才慷慨激昂,现在却缩头缩尾?”
“四公主,容臣细禀,其实……”
忽然,索额图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太子早把那杯酒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臣工尚能舍身,我为储君,怎能置身事外?自当为汗阿玛试药。行了,都回去歇息吧。若到明早无事,就给汗阿玛用奎宁。”
当即定下三阿哥留下侍疾,剩下的人包括海枫都回去了。等到半夜,梁九功传信过来,她才回到康熙床前。
“老三不会突然醒吧?”
“不会。我掺了安神的药材在三哥的晚饭里。汗阿玛这回总该相信,太子哥哥并无异心。虽说酒里只放了些松花粉,可哥哥不知道呀。他愿意把命豁出去,给汗阿玛试药呢。”
黑暗中,烛火映在康熙的瞳孔中,一跳一跳的,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朕看,他是舍不得外公一把年纪遭罪呢。罢了,待朕回京,再慢慢收拾索额图。”
康熙刚要重新躺下,梁九功拿着三张奏折,风风火火跑进来。
“皇上,乌兰布通裕亲王处,有紧急战报送到!”
“快拿来!”
他想自己看,无奈病中眼睛酸痛,周围又暗,看不清字迹,索性递给女儿。
“你来念。”
“汗阿玛,这……”
“叫你念就念。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海枫只好取头上一根簪子挑开封皮上的火漆,先念第一封。
“哎呀,是捷报!裕亲王大破准噶尔军!”
她刚要往下念,忽然看见后头写着的噩耗,怕康熙病情动摇,没有直接说,而是又打开第二封、第三封看全了,才缓和着禀告。
“汗阿玛,裕亲王成功在乌兰布通截住准噶尔军,大战从早至晚,我军大胜。但……”
“怎么吞吞吐吐的?”
“这第二封密折,是大哥哥上的。他向汗阿玛密报,裕亲王福全,贻误战机,致使,致使国舅佟国纲,殒身沙场。”
康熙悲痛不已,猛地倒在床上,这次,是真的昏迷不醒。海枫赶紧让梁九功出去叫太医,她一着急,把手里的折子都弄掉了,也顾不上收拾。
第三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字迹潦草,写得很短,飘出去几丈远。
那是佟国纲临上阵前,给外甥康熙写的绝笔信。
即,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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