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一十章(2 / 2)枯城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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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过世了。”

“啊?”江冬秀瞠目后紧蹙双眉,叹道“也是个可怜人。生得这样好看,又有做衣裳的好本领。没想到命不好,是我多嘴了。”

“没事的。”她淡淡一笑“反正人总是要过世的。”

江冬秀见自己问了这些话,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年轻人的不耐烦,都很得体地回答着,而且竟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因此更合了眼缘。

“是呀,就是这个理。人总是要有这一遭的,在这之前好好过就行了。你和景行的身世倒真是像极了,能认识也是缘分。不怕你厌烦,我一见了你就喜欢得很。

她语调忽然变得苦涩,强笑道“我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又有了景行,可惜就是没有女儿缘。原有过一个,却是没养大她就走了。”

江冬秀压住眼底上涌的酸涩,喟然短叹,笑道“没办法的造化,留不住的缘分,只能由她好好走,再重新托生个好人家吧。以后你也常来大娘家里吃饭。女孩子是真的得要有个人照顾着。”

“景行说,您做的饭很好吃。若是有机会,我是真的愿意去吃。”

她并不高兴,也不反感,更不是刻意讨好,只是遵循着与礼节的本能在回答。然而江冬秀却把这样的神情当作初见时的赧然温婉。

“什么机会呀,又不是找门路求人办事。今晚去就成啊。”

她立即张罗起来“我们回去的路上,顺便去趟菜场,你爱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她们尚未站起,景行正好开门入内。他原在书店,听见春黛的话,才临时赶回,见江冬秀也在,很是意外,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江冬秀衔笑嗔道“你回来了,你怎么回事,让姑娘家一个人住这里,也不告诉我。你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万一出了事你也瞒着不成。”

“婶婶,她是我朋友。”景行在心里纠结了半天,同样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身份。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交朋友。”

她意味深长地说,笑眯了眼睛,转身对若昕说“别看他是大学生,其实就是个书呆子。要是发起愣来,看不懂别人的心思,都快成明说的暗示也听不懂,得把死人给气活。你别理他就是,有什么话跟大娘说,我帮你分担。”

她凑到若昕的耳边,低语道“你看他耳朵都红了,还怕我知道呢。”

景行尴尬地放下包,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说你呢。我原是过来给你换个床单被套,再收拾一下,也好让你年前住进来的。没成想这里收拾清爽得很。”

“他挨着江冬秀坐下,看了若昕一眼,没得到任何眼神的回应,尴尬地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随便聊聊一些过去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上海又是怎么重逢的。我闲得很,没有事情做,最爱听家常话。”

江冬秀想起景行七岁就被卖掉,后来又去做家佣的事,又开始猜测眼前人的身份,心想她是否也是做佣的丫鬟,但看她的容貌气度又不像是下人,而且双手白皙纤柔,也不是一双干粗活伺候人的手。

江冬秀收住飞出去的想象,衔笑看着二人,等待一个自认为了然于心的答案。景行咬紧牙,费力地组织着语言,耳根也渐渐发红,仿佛赶一篇突然要求上交的论文。

短暂的沉默后,她幽幽开口“景行,大娘问你呢。你照实说,不是什么难事。”

景行见她笑意淡漠,就一股脑把在谢家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出来,一切都在拐卖到北平后戛然而止。

光是前半段描述,江冬秀就已经目瞪口呆,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震惊地问“所以你特地跑北平去,就是为了找她?”

“嗯,完成她母亲的心愿。”景行颔首,又趁机肯定地说“当然,也有我的心愿。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清晰的心愿。”

他一鼓作气地表白,但身边两个人却都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江冬秀恍惚间明白了大致的事,长吁一口气,挽住若昕的手,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以后你,你就是我们一家人。有景行和大娘照顾你,什么都不用怕了。看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俩遭遇了那么多的坎坷,也能颠簸到一块儿去。”

景行感到一阵轻松,侧过身吐出气息,以为一切阴翳总算是画上了终止符。但是他心里扬起的期待,很快就夭折在她迷惘的苦笑中。

她十分平静地正视对方的双目“但是我嫁过人。我有丈夫,也有孩子。仅仅因为他们迫于无奈离开我,或是我没有停止过想念他的心情,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吗?”

她把景行刚才没能说出口的部分,全都一字不落地补上。

江冬秀的脸色顷刻变得铁青,脑子许久都没能转过弯,半是惊讶,半是恼怒,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他?”

江冬秀说的他并没有明确指谁。景行忽然说:“我知道原因。正是因为她在意的并不只是我,而是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宿命,都能成为牵扯她一生的思绪,无论是在遇见我之前,还是离开我之后。”

他说出嘉明的事,这一片段刚才被她隐去。

江冬秀听后沉默良久,骤然起身,淡漠地说:“我回去想想,你们不要来找我。等我想明白了,会来找你们的。”

她走至门边转身,面无表情道:“当然,我并不是你的亲妈,没有资格管你的事。你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不管是在我想好之前,还是想好之后。”

门合上后,景行俯下身子,紧扣双手压在额前,片刻后抬头看着她,勉强扯出一段笑意,“没事的,她迟早会理解。”

她也笑了,拂过他凌乱的额发,说:“景行,我知道她会理解。她对你那样好,我不能对她有隐瞒。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是我不理解呀。”

那时她才二十二岁,与学校大四的女生同龄。景行凝望着她犹似冰潭的双眼,心里徘徊着一道想法:学校里二十二岁的女孩子都是什么样?

他开始努力回想,试图在白驹过隙的光影中找出一点相似之处,然而却一无所获。她们纵然已经为即将踏入社会而忧虑,却依然如同烂漫的山花,在咖啡馆门前,闲坐在日色中,与闺中密友谈论英俊的电影男星或是有趣的男同学,发出肆无忌惮的清脆笑声,或是独坐在长椅上翻阅落叶与书,扬起不易发觉的浅笑,看飞鸟从眼前掠过。

但是眼前的人,就与她的眼眸一样,像是一池冰水,没有涟漪,甚至也没有倒影。她走到窗边,将刚才未取下的花盆,搬起搁在地上,慢慢合上窗户,把钥匙放回茶几,掩门离去。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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