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两日,若昕都没有再见到他,待在房间里织着近年春秋两季最流行的针织开衫。将它套在旗袍外面,能遮挡住上半身的曲线,看上去既朴素也不会显得老土,所以很受端庄内敛的太太小姐的欢迎。
春黛走进屋问她要不要出门去逛逛。她搁下针线说:“是该准备年夜饭的菜色了,除夕怎么过呢?你是真的想去西餐厅,还是和锁红他们一起过?我们两个单独过也行,不打扰他们一家人。”
“我没问你这个,一天到晚地待在屋子里做针线。你是准备竞选一块贞洁牌坊吗?”
“我是在给你做,等三月份就能穿了,现在正流行的款式。”
“我不要,我有一堆的大衣,穿你做的这种太斯文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我受不了,照个镜子得先把自己腻歪死。”春黛倚在门边,说:“我不是跟你说,有空给景行织一件么?他那个呆瓜,成天穿着去年的旧衣服,要么就是学生装,又不晓得拾掇自己,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
她走上前夺下针线,哂笑道:“我们去大新百货吧,买套漂亮的春装,也给景行挑两件时髦的外套,他都二十三岁了,今年夏天好像也要毕业,总不能老是穿得像个学生吧,你看电影里的男明星,一个个披着大衣,当中再扎一条腰带,多帅啊。再说你光会赚不会花,多没意思。”
若昕拿她没有办法,被她拽出了门。然而锁红告诉她们:“景行两天没有来过了,他前天早上过来跟我说,有事要出门。”
“亏得我特意推了牌局,来找他出去的。”
锁红拨弄着算盘,把放钱的饼干盒推回抽屉深处,随口问:“你们找他干什么呀?”
“去逛百货公司,想买春装,也给他买两件。”春黛叹口气,又问:“他没说去哪儿吗?”
锁红目光一暗,摇头笑道:“那没有,不过他说最多三天就回来的。你们明天再来,他估计就在了。”
“那就等明天再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店里的事丢不开手。快要过年了,买笸箩的人多,宝祥这两天也忙得很,帮不上的。”她走到门边,整理新摆出的一个摊位。只是几块临时搭起的木板,上面摆满福字和对联年画,经浅绿象牙色的背景一衬,红得更为夺目。
若昕问:“你刚摆的吗?”
锁红捡起一张祝祷财源的对联,将被风吹折的边角抹平,从里面搬出几本旧书压住四角,颔首道:“是啊,我看别人家的生意不错,也弄了些来卖,反正就做年前几天的生意,最近也没有人买书。”
她去柜台上拿起装毛线的纸袋,双手一刻也不停歇,说:“我也送你们几张,省得买了。现在外面的东西都那么贵,做买卖就跟抢钱似的,能省一笔是一笔,我都不敢乱花钱,宁可短了自己,也不能缺底下两个小的。你看,我给他们织的新衣服好看吗?”
锁红织的是麦穗针法,衔笑道:“希望他们能像麦穗似的,快点长高长大,好让我少操心。早知道竟不如不生两个小讨债鬼,弄得大的小的都过得紧巴委屈,不然我也能过得快活一点。”
若昕跟她道过谢,说等明天再来拿对联,挽着春黛走了。走到路口,春黛问:“去哪儿呀?”
“你不是要去买衣服吗?”
“买你个头。他都不在,还买什么。你刚才聋啦?”
“刚才偶然看见一个路人的衣服花样挺好看的,没仔细听。今天不去逛吗?我想送你一件的。”
“干什么突然送我衣服?你又不是帅哥,我才不要你送我的衣服。”春黛翻了个白眼,又说:“不过你请我吃饭还是可以的,我想吃小羊排,还有烤猪肘和香肠。”
“走吧,你帮我当中间人揽了那么多生意,我得请你吃一家贵的才能感谢你,明天再送你一套衣服。”
“去南京路吧,听马太太说那儿新开了一家德国餐厅,早就想去试试了。”春黛正要往前走,看见马路对面正走来一堆穿和服的日本人。她拽住若昕的手臂,往回一拉,说:“啊呀,我要去后面那条路的墨色森林买西番尼吃的,现在离得近,先去买吧,省得待会儿又绕回来。”
“墨色森林是个什么店?西番尼不是南京路上的那家红磨坊做的最好吗?”
“那是大家都说他好,说的时间久了,所有人也都这样想。其实也就那样,你觉得眼前最好的东西,往往都是可以放弃的。打牌也一个道理,我就从来不死盯着一张牌偏要做大胡。能赢钱就好,小胡也开心,而且小胡专门截大胡,谁让人家容易满足,就是不让你摸下一张牌。”
她拉着若昕,像没头苍蝇似的,往另一条街上钻去。
刚过四点,响起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她们都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敲响沉寂已久的门。春黛比若昕表现得更为意外,纵然在瑰丽的面容上笼罩着的是隽永的懒散神情,紧张已在她凌乱的步伐中无所遁形。
她快步走去,拧开门,犹如揭下一方似是玩笑的幻术幕布,看见立在门外的景行。
才三天未见,他的眼袋就泛起乌青,身后似是迤逦着一地风尘的残影,但是他的眼神却发出异样的光彩,坚定而温和地向前方照去。春黛亦愣了一瞬间,很快就意识到那道眼神的路途已经越过了她肩上明媚的郁金香花纹。
他没有半点犹豫,向春黛颔首问好,径直走进屋,立刻对她说:“你跟我回新城去过年吧。”
那一句话犹如划过侧脸的一滴冷雨。若昕手上的针线与她的表情一同停驻,惊讶地望着他逐渐扬起的笑意。他说:“走吧,明天中午有最后一班火车。我已经买好了车票。”
她确实很想回新城去看看。在当初毫无防备地被带走后,新城逐渐褪色的面貌,就像是脑海中逐渐褪色的追寻。那是景行也知道的事,纵然她从没有对他提起,但他常会有相同的亲身感受。
“我说好要和春黛一起过年。”她转顾春黛,问:“你要去新城过年吗?那儿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你还没去过吧。”
春黛踮起像猫一般轻灵而慵懒的步伐,哂笑道:“谁跟你说好要一起过年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作多情的啊。我家又不在新城,我也要回南京老家去。老头子都求了好几年,早就盼着我能驾临他的小破房子。我总是要给他一个面子的。不然你以为我说去买新衣服是显摆给谁看啊。”
她的指尖搓起一段已分叉的毛线,低声说:“我好多年都没回去过了。”
“所以我先回去了一趟。”他的声音很清澈,却在无形之中拥有一道声势浩大的力量,让她不得不凝视着那似乎永不疲倦的轻扬唇角,“把要用的都事先准备好了。”
他像个孩子般浅笑道:“比如你的家和你希望理解的东西。”
在她终于点头之后,景行离开公寓,回去收拾另外的行李。没多久胡思杜就来找他。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