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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青岚回望纪忘川波澜不惊的面容,才惊觉他果然深不可测,他一早有谋反易主之心,自己此举证明了他太子身份,反而助推他事半功倍,当真是招了他的道。可事已至此,后悔无济于事,况且她不觉后悔,直抒胸臆,不必遮遮掩掩,反而畅快人心。

御花园守卫看到天空划破的巨响,一窝蜂冲进御筵,列队百人身着神策军军服,威武轩昂,气势如虹。

邵元冲敛容沉声道:“尉迟云霆,你荒唐无度,你在位二十载,大江国图有减无增,国连年空虚。你借刀杀人灭月氏满门,鲸吞月望山万顷家财充归国,如今国被你挥霍殆尽,你又瞄准了陆氏,他们不过就是你养在家里的肥羊,任你予取予求。你除了这点不入流的伎俩,你还会什么?这江山皇座,能者居之。”

尉迟珩清绝地立在月下,璀璨过黑夜寂寥的星辰。他抚掌轻笑,“邵都督所言极是,臣附议。”

成国公犹疑地看了眼尉迟云霆,再思量,站上前来,拱道:“都督所言极是,臣附议。”

王皇后难以置信,成国公乃是她生身之父,大难临头照样各自飞。“父亲,您……这是助纣为虐!”

“钰儿。”成国公语重心长道,“为父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势已去,何必执着。”

其余朝臣看到成国公率先投靠,纷纷拱称道:“臣附议。”

尉迟云霆瘫倒在龙椅上,最后的流连却依旧忘返。“朕还活生生在你们面前,臣附议?附议什么?”

神策军铁剑铮亮,在红绸八角宫灯的映照下,显得蒙昧而冷漠。众人心骇然,脚步缓缓退开,邵元冲发号施令,一派取而代之的王者气派。“尉迟老儿,你已是强弩之末,认命吧,这个天下还是让能者居之。各位同僚,若是有谁人不服,大可走上前来,与我计较长短,若然自觉执掌天下的能力更甚于在下,那在下必定鼎力辅佐!”

邵元冲说得漂亮,那话涵义再明白不过。他堂而皇之要谋朝篡位,想要活命的只能俯首称臣,若不服者站出来,必定身首异处,为尉迟云霆陪葬。

尉迟云霆颓然愤懑,王皇后扶起他瞬间溃败的身子。“来人!来人!朕的神策军!朕的神策军还不快把一干逆贼都抓起来!”他冲到神策军跟前大吼大叫,训练有素的兵众岿然不动,“都反了!都反了!你们谁替我杀了这两个逆贼,官升一品!”

任谁都没有再动摇,好似看着一场落寞的猴戏,尉迟云霆叫破了天,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邵元冲沉稳地走到尉迟云霆跟前,拍了拍尉迟云霆的脑门。“皇上,您的春秋大梦该醒醒了,您的皇位来得不光彩。我是逆贼,那您又是什么?弑父夺位的混账废物!除了吃喝玩乐,您还懂什么?这江山已经被您败落成如此凋敝不堪的模样,臣这是为了大江国社稷千秋万代,不得已替您分忧罢了。来人,崇圣帝年老体弱,还不快扶他下去,到怡然堂颐养天年去吧。由于崇圣帝身染恶疾,不便与人相处,王皇后与芙仪公主惊愕过度,送去嫣华宫静养。”

筵席上的众人敢怒不敢言,嫣华宫是皇上纵情取乐之处,邵元冲把王皇后和芙仪公主软禁在嫣华宫的目的昭然若揭,此番下场,不过是沦为了邵元冲的私宠,母女共侍一夫,当真是世间最污秽之事。

芙仪公主闻言苦痛难忍,跑到尉迟珩跟前,指着他破口大骂。“纪忘川,是本公主有眼无珠,居然下嫁给你这种人渣!你既然有心与人勾结颠覆朝堂,为何还要娶我?”

尉迟珩凌然看她,目光只是倏然一瞥,“娶你,并非我的意愿。”

芙仪公主绝望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耻笑她,耻笑她即将沦为最下作的玩物,她无依无靠,尉迟珩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服下软来,双膝跪在地上。“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叔叔?你若真是芙仪的叔叔,求求你救救芙仪吧。芙仪有错,芙仪不该嫉恨算计陆琳琅,更不该与陆从白勾结,如今虽则斯人离去,但芙仪并未对她痛下杀,你们重逢尚可期呀。叔叔,芙仪千错万错,念在一脉相承的份上,救救芙仪吧。叔叔,放父皇、母后还有芙仪一条生路吧。”

尉迟珩保持一贯清明,邵元冲对他已有忌惮,此时更不能横生枝节。他一脚甩开芙仪,无情道:“带下去吧。”

纪青岚张皇四顾,邵元冲自信乃至自负的嘴脸逗得她发笑。她苦心孤诣多年,却无意之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她侧过脸看尉迟珩,嗤笑道:“老爷,这尉迟家的天下算是亡故了,我为纪氏一门报仇雪恨了!太子也好,皇帝也罢,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空嗟叹错付了吧。”

邵元冲雄踞整个御筵高台之上,看众人脸色如蜡,他心喜悦,只是尉迟珩真实身份被揭穿,斩草务必除根。

陈维烈见风使舵,拱长揖,“尉迟云霆倒行逆施,横行霸道,导致民不聊生,社稷凋敝,亟需圣主明君重掌天下,还老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

礼部尚书肖广潮、门下侍郎肖国忠起身敬言,而后牵起了一大片朝臣献言,言都是请邵元冲继承大统之意。倒是拥兵自重的各地节度使、以及谢玄龄尚未表态。

邵元冲一步步迈向龙椅,登基大典需要国师占卜天时地利人和之时,但沾一沾龙椅过过瘾头也未尝不可。

大步将至龙椅跟前,突然想起筵席之上尚有隐患未除,所谓除恶务尽,他岂容尉迟珩再掀起波澜,翻脸道:“众将听令,我大江国依法治国,尉迟珩颠乱纲常,有违天理,法度不容,扣押下去大理寺。”

尉迟珩镇定自若道:“邵都督,过河拆桥可不好。”

神策军撕去右臂上的袖管,露出邵元冲亲信军队的绣章,邵元冲自负笑道:“宫城内的神策军早已被我的亲信取而代之,如今你的神策军正在宫城外傻愣着呢,我的精锐雄师已将长安城外围得水泄不通。宫城内外都是我的部下,神策军不过是在夹缝求存,早早投降吧。尉迟珩,你便随着你那荒淫无道的哥哥,一同向我俯首称臣便是了。”

尉迟珩嘴角喊着缕缕笑意,倒是让对看着心惊。“邵都督果真是心思细密,云珩拜服。”

邵元冲与龙椅只有一步之遥,他大咧咧地迈上一步,空气都凝固在那一刻,却有一柄利刀割裂空气的缝隙,直插进邵元冲的脚背上。邵元冲骇然惊呼,无惧刀以破风之速穿透他的脚背,把它钉在龙椅踏板上。“尉迟珩,你这是要造反?”

邵元冲亲信来不及举剑,却被幕天席地的黑幕所掩盖,恍然间,所有人都失明了一般,再度复明时,无数身着黑衣的精锐之师如铁杵般林立在御花园。

尉迟珩笑了,隐忍了一整夜,终于轮到他笑看众生了。“邵元冲,此言差矣。这是尉迟的天下,在我面前,你不配用造反二字。”

黑衣军队右臂上绣着雅致的鸾鸟图样,行速如风,已然控制住了全场,邵元冲惶惑不已,惊呼道:“哪里来得鬼魅妖孽?”

尉迟珩拿出一块拼接而成的龙脉藏宝图,“大江国数百年,一直有一个秘而不宣的传说。传说尉迟皇室之所以统治华夏百年,因为开国先帝留下了一部龙脉,而藏宝图就收藏在历代君主。而今,我已集齐了龙脉藏宝图,你何德何能与我匹敌!”

众臣议论纷纷,不乏探究之声。

邵元冲不免好奇道:“略有耳闻。这大江国的龙脉,到底藏在何处?”

尉迟珩唇角微扬,扫视着愚钝的朝臣,说道:“龙脉就在你们眼前。”

他们东张西望,御花园的宫灯骤然铁寒,黑衣鬼魅纷立在他们周围,令他们不敢动弹,更不敢高声喧哗。

邵元冲用力拔去插在脚背上的无惧刀,沾了血污的刀飞向尉迟珩,他却轻轻一闪身,无惧刀插进了成国公的眼珠子,成国公一生依附圣权,却死得敷衍了事,连哀呼都省略了。尉迟珩踱步而行,慢条斯理道:“没想到这一夜这么漫长,却无比精彩,满座俊贤,却无一人存傲骨。”他头也不回,令道,“把尉迟云霆带上来,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让他一并听去便是。”

尉迟云霆顷刻间被带上筵席,他已经战战兢兢,吓得跪伏在尉迟珩脚下,前途命运只能听之任之。任他心百般不堪,却已是阶下囚,回天无力。

尉迟珩的眼寒光毕现,弑父杀母的仇人近在眼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捏成齑粉。但此时要处置尉迟云霆还不是时,他要拨乱反正,便要名正言顺,让尉迟云霆把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归还于他,则必须崇圣帝尉迟云霆退位,传位于皇弟尉迟珩,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风雨飘零的大江国,经不起争权夺位的血战,那样只会引起国内恐慌和外敌环伺。

“在大江国的东北面有一处峭壁,从来没有人越过峭壁去看一看山下的风光。世人都说,峭壁之外便是天的尽头。可龙脉藏宝图上标明的位置便在峭壁之外,于是我纵身跃下峭壁,哪怕粉骨碎身,至少我留下了一段清白在人世。峭壁之下是无边的大海,随波逐流到了一处封闭的小岛,岛上没有金银财帛,只有人。”尉迟珩淡定从容地看趔趔趄趄的邵元冲,“大江国的龙脉不是金山银山,而是精锐奇兵。开国先祖早就料到会有你等佞臣觊觎权势,特意留下五色鸾鸟书,好让我尉迟后人号令奇兵剿杀逆贼!”

“精锐奇兵?”邵元冲大言不惭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尉迟珩,你不过就是借了几百兵力垂死挣扎,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

尉迟珩不疾不徐,振振有词,说道:“尔等眼前所见的黑衣军队,便是阴翥部。至于丹凤部,正在全力协助神策军镇压宫城之内的逆军,羽翔、化翼、土符部以方之势剿灭长安城外的贼子。”

突然传来通信士卒的呼叫:“报!”

邵元冲惊呼问道:“说!”

“都督,神策军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用兵神速,已经攻破宫门,眼下已经镇据各宫出口,马上就要攻入御花园了!”

尉迟珩粲然一笑,讽刺道:“邵元冲,你不过是驱羊攻虎,不自量力。”

尉迟云霆与邵元冲面面相觑,关算尽太聪明,却不料被尉迟珩反攻夺城。纪青岚更是目瞪口呆,这个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从来就不是傀儡,他骨子里流淌着帝王的血脉,那通体的气派和鼎盛的气焰,凡夫俗子又何能匹敌!

纪青岚颓废跪在地上,万念俱灰,她这个仇,到底算是报了,还是没报?天下依然是尉迟家的天下,只是换了个皇帝。

日暮穷途,挣扎也是无意。席上众人俯首称臣,但尉迟珩心知肚明。绣衣司卷宗上,调查过满朝武,若非用人在即,他真想一一清算。只是若真是一一按罪论处,那明日朝堂上还能剩下几人?

尉迟珩傲视众人,目空一切,这满座大多是无胆匪类,论英伟、论学识、论清廉,鲜少有人能入他的眼。国之空乏,皆因上梁不正下梁歪,尉迟云霆好逸恶劳,下自然养了一披又一拨的蛀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风雨飘摇的国运,亟待他改革兴。

尉迟云霆囚禁在怡然堂,一生圈禁,不得自由。邵元冲谋逆作反锒铛入狱,一干人等按罪论处,废除了株连之罪。纪青岚用心险恶,心术不正,念在养育之恩,关押在纪府静安堂内,死生不复再见。

尉迟珩衣袖一挥,众人跪拜之后依次而散,好似之前血腥重重的场面从未出现过,成国公的尸身被神策军抬回成国公府。

待人去园空,他强撑起的劲道倏然剥离而去,坐在龙椅上捂着太阳穴。一合眼,便是数月以来,九死一生之景。他乏了,真的乏了,想闷上大被睡到天翻地覆,可他不能睡,尉迟云霆已经答应退位,秘书阁明日便会着拟定登基大典。登基之后,他成了一呼百应的皇帝,但江山万里疮痍,他又该如何抹平?

他喃喃念着琳琅的名字,他闯过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完成了对琳琅的承诺,替月氏一门平反,替琳琅报仇。眼下他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可那么简单的心愿却堪比登天。

有人的脚步慢慢走进,呼吸有些急促,尉迟珩没有抬头,他不敢看,他了解身边的人,知道那是项斯的脚步声。他看抬起头,看到项斯眼底的绝望,那他会痛心疾首。

项斯双膝落地,沉痛地跪在尉迟珩面前,低声道:“主上,您的副将莫连已经伏法,临死前曾交代,他的父亲是先皇帝时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纪楚瑜的副将莫青山,因纪楚瑜之案受到牵连,满门诛杀殆尽,他是唯一的活口,纪青岚找到他暗抚养他,并让他监视您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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