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儿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就荷着锄头,进了那个长满杂草的菜园子。折腾一上午,折腾出满头大汗,终于把没膝的野草全拔了,乱糟糟的菜地修整为一畦一畦,不仅齐整好看,还便于浇水打理。
她前世跟着农村的祖母长大,就爱看祖母浇地种菜,躬耕田园。江南依山傍水的小村庄,门前有溪流,背靠两座大山,青山抱翠,绿水环绕,山顶处终年雾气腾腾,白茫茫一片,宛如世外仙境。
虽然身处不一样的时空,但眼前也是一样的美景如画:晴空朗朗,稻浪翻滚,绿水迢迢,山林深秀……
扣儿不禁哼起了歌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转身就看见赵大牛静悄悄站在篱笆墙外面,似乎盯着她看了很久。
扣儿对他的跟踪偷窥见怪不怪,友好地冲这个魁梧少年笑了笑。赵大牛目光迅速向四周看一眼,压低了嗓音说:“昨儿上午,镇上的王媒婆上你家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扣儿回答。昨日早饭后,她看见李腊梅亲自到门口迎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进来,窦珠儿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招呼。那婆子先是在厅堂喝了一盏茶,又进李腊梅的屋里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告辞出来了。待的时间不长,扣儿也没放在心上。
估计是来商量窦珠儿的婚事,定日子过彩礼什么的。乡下人办喜事名堂多,“三书六礼”繁文缛节一大堆。古代的穷人也一样,该走的程序,该有的礼数都不能省。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一辈子只结这一次婚,马虎不得。
窦珠儿要嫁的是二表哥李二柱,这表哥表妹的近亲结婚,会不会生出智障畸形儿?看在她是原主亲姐,又替自己准备姨妈巾的情份上,要不要干预提醒一下……
扣儿心思转到别处,尽琢磨这事去了,也没注意赵大牛憨厚的脸上那一抹担忧和踌躇。
“还有事吗?”她又问。
赵大牛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想到赵柳氏的再三交代,楞怔怔看着她,摇了摇头。
“哦,对了,你们这儿……我是说这镇子上什么时候有集市?”扣儿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
她前世祖母住的小镇,逢双的日子有集市,祖母会带她去逛逛,买点肉鱼什么的,偶尔也会买玩具和零食。北方人管这叫赶集,南方叫趁墟。
睡的不是炕是床,吃的不是面是米饭,田里种的也是水稻……扣儿估摸着这是个南方的小山村,又加了一句:“什么时候趁墟?”
这回赵大牛听懂了,告诉她,秀水镇每十日一大墟,三日一小墟,后天就是趁大墟的日子。
到了那天,扣儿特意起了个大早,硬着头皮向李腊梅讨要了二十文钱。哪晓得李腊梅不但没骂她,还多给了她两文钱。
牛背村距离繁华的秀水镇有二十多里路,步行要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扣儿身子弱,两条腿走得慢,坐的是里长赵保生雇的牛车。村民搭牛车去镇上五文钱一个人,男人们舍不得坐,背着山鸡、野兔、菌菇等山货,走在牛车的旁边。一车坐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她们平日和扣儿没来往,都不熟,没一个人上来搭讪。
扣儿乐得清静,她不到五更就起了床,这会儿正犯困,伴着咯吱咯吱的车轱辘转动声,半路上打起了瞌睡。对面坐着的赵招娣碰了碰旁边嫂子的肩膀,小声嘀咕:“真是个心大的,这时候了还睡得着。”
她嫂子嗤笑一声:“怎么睡不着,人家可是嫁过去当少奶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一辈子享清福,咱们羡慕不来的。”
赵招娣撇着嘴,说:“我才不羡慕呢,柳家再有钱,也是嫁给病秧子。万一那柳少爷是个福薄的,这喜没冲好,她刚进门就得守寡……”
“呸!”嫂子勃然变色,连忙捂住她的嘴,骂道:“你这死丫头,不要顺嘴胡咧咧。若是传到柳老爷耳朵里,你平白无故地咒人家唯一的儿子,打死都算轻的!”
赵招娣一听,脸都吓白了,再不敢吱声。
牛车赶得不快,天色大亮了才抵达镇上墟场。
在扣儿看来,这个镇子建得不错,三山拱卫,背山临江,一条秀水河穿城而过,从堪舆上说,是个筑城的风水宝地。刚才在路上听村民说起,当初最早建东昌县时,就把县治设在这里,后来才迁去了太和镇。
秀水镇分为上、中、下三市。扣儿他们去的是下市,居住的多是小商贩和市井平民,中间有一个大集市,相当于扣儿前世的农贸市场。街路两旁并列着许多竹子油布搭的简易棚子,有卖米粮的、卖猪肉的、卖鸡鸭的、卖鱼虾的,卖糕饼的……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扣儿转悠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家种子店。她买了一些白菜种子和大蒜头,没有找到芫荽和菠菜,就买了白萝卜种子,虽然她这些天吃萝卜干都吃腻歪了。
集市里人很多,摩肩擦踵,人声嘈杂,空气也不太好,有一股鱼腥鸡屎混杂的异味。她正要从人堆里挤出去,听见身后有人唤她:“扣儿!”
她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回头去看,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穿着白绫对衿夹袄,翠蓝缎子裙,梳着齐整的发髻,皮肤白净,五官清丽,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满满当当一篮子菜,有鱼也有肉。
扣儿很快从“自己”的记忆里翻出她是谁——窦长庚唯一的妹妹,原主的姑姑窦璇玑,也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怜惜她的人。
牛背村的村民大多姓赵,同宗同族,同一个祖先。而窦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他们其实是外乡人。这里面还有一段渊源。
窦长庚的娘毛氏原是临江府城人,书香人家的小姐,相貌平平,却满腹诗书,和窦长庚他爹一个俊俏穷书生看对了眼。两人有了私情,并珠胎暗结,怀了窦长庚。东窗事发,他们连夜从家里出逃,逃到了荒僻的牛背岭,被当地村民收留,在牛背村落了脚。窦长庚他爹先前考上过童生,为防着毛家人追过来,弄个拐带良家妇女的罪名,不敢再去科考,之后在牛背村做了私塾先生。寄居贫瘠荒凉的异乡,举目无亲,科举无望,一介白丁,穷困潦倒,窦长庚他爹终日闷闷不乐,三十岁不到就抑郁而终了。
身后也没有留下多少钱,只留下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毛氏虽是千金小姐出身,却能吃苦耐劳,性子果敢刚毅,守寡拉扯大了窦长庚、窦璇玑两兄妹,贤惠能干闻名乡里。
但因为她的出身不同,总有些心高气傲,加上窦长庚是窦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从小就娇生惯养,顽劣异常,极恶干农活。毛氏有心送儿子去学堂念书,他却不求上进,甘于下流,成日在茶店赌馆厮混,连个童生都没考过,不得不做了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窦璇玑却遗传了父母的优点,既像父亲一样白皙俊俏,又像母亲能干坚强,未出阁前是牛背村的“头朵花”。
窦璇玑还心地良善,热情豪爽有狭义风。当年马桶前救婴的其实是她。扣儿呱呱坠地,荏弱得哭都哭不出来。毛氏想把她扔进马桶里。窦璇玑心疼这个早产儿,细心地把她包裹起来,用红糖水喂她。扣儿眼睛都没睁开,本能地嘟起小嘴吧嗒吧嗒舔,这一舔就摆脱了被溺死的命运。窦璇玑央求毛氏将瘦得像只小猫崽的扣儿留了下来。
扣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很难将养。真是难为窦璇玑,那时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可以说,扣儿是姑姑一手带大的。
窦璇玑十八岁出嫁时,扣儿一路追着送亲的牛车,几乎哭晕过去。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