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夫妇被圈禁了十年。
最初的几年日子是好过的,没心没肺的黎王除了画画作诗就是费尽心思想着怎么重新获取黎王妃的芳心。
偶尔也会想想被接进宫中无人照顾的幼子反正出不去多想也无益很快他就不想了。
至于嫁入衣家的闺女谢范很少去担心。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谢谢是个很自由的女孩儿,和谢朝大部分女子都不同。
面对苦难她不会忍让,不会逆来顺受,总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何况,襄国公还答应了他的托付。
女儿有想法襄国公有庇护女儿的能力。他根本不必担心。
难熬的日子,开始在太平十四年之后。
被圈禁时间长达五年。
谢范与姮芙蓉重修旧好度过第二次甜蜜的岁月。谢范画腻了府上的美人,惟恐遭人误解传出怨望之词,所以,他也不敢再写诗。
黎王府不算太小,然而,他被圈禁的范围只有两个院子那么大,走到哪里都像是对着墙连他最喜欢的一株美人蕉都被砌起的高墙妨得半死不活……
宫外的谢团儿等了两年就知道皇帝轻易不会放出父母谢范一直到太平十四年才被一天天重复日升月落、渐渐枯死的美人蕉逼得绝望。
他开始酗酒暴食醉生梦死。姮芙蓉则开始抽水烟,每天两筒。
如此度过三四年之后,谢范身体越来越坏,精壮匀称的体格越见痴肥,终有一日被忍无可忍的黎王妃踹下了床榻黎王妃慕色之人,忍他好几年了!
夫妻二人大吵一架,一个指责对方酗酒,一个指责对方烟瘾,最后约定都改了。
黎王妃是个狠人,夜里吵架说不抽水烟了,第二日看都不看烟具一眼,说戒就戒。谢范酒瘾发作想破个戒,家有悍妇出没,又爱又怕,只得嚼着饭菜默默憋着。
开禁之日,谢范已经被迫戒酒一年半。
这一番折腾让他衰老了许多,中年腆肚,脸上浮着虚肥,他磕头接旨谢了恩,爬起来身子骨都有些僵硬许久没抻筋骨了,这磕头谢恩的动作都有些陌生。
“劳您亲自走一趟。”谢范对衣飞石很客气。
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孰轻孰重,当面扫了一眼,什么盛七江,什么宗正寺官员,圈禁他的时候,这几个是牢头,他得费点心,如今已经开禁了,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只需要和衣飞石说话叙旧。
才起身说了一句话,他就听见黎王妃用狄人土话喊了一句“呜喀”。
谢范迅速回头!
他能听懂日常的狄人土话,“呜喀”翻译成汉话,意为“我的眼珠子”,是黎王妃对谢团儿的爱称。
他原本以为谢圆会来接他们,毕竟谢团儿已经出嫁,说不得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未必顾得上,然而,他刚才往场中扫了一眼,既没看见谢圆那样年纪的少年,也没看见自己骄如艳阳的郡主。
不来也很正常。他是坏了事的宗室,前程且未可知,何况,这旨意万一下得太仓促,儿女都未必知道他被放出来了。
如今黎王妃喊谢团儿,谢范心中猛地一跳,又惊又喜,还有一种未被抛弃的欣慰。
他回头,就看见王妃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叽里咕噜说着土话。
惊呆了。
“团儿这是病了么?可请太医看了?失言了失言了,必是请太医看过了。可说了这是什么病症?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谢范眼巴巴地望着衣飞石,眼底藏着深重的恐惧。
倘若不是药石罔救的绝症,寻常人绝不会瘦到这样恐怖的境地!
他害怕衣飞石给他一个无药可救的答案。
衣飞石竟无言以对。
谢团儿连忙上前施礼,笑道:“父王……”
谢范惟恐她听了伤心,立刻就不问了,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儿,本想撑起为父的庄重,哄女儿几句,却不想越看女儿越伤心,谢团儿还没怎么,他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圈了十年,父王还是这样想哭就哭的性子,可见没怎么受磋磨……谢团儿笑了笑。
亲见父母身体康健、神智正常,她心中块垒烟消云散。
值了。
出禁之后,黎王夫妇立刻请求去向皇帝谢恩。甭管皇帝肯不肯见,他们都得上表请求。
宽赦黎王夫妇的圣旨下得很着急,黎王府也不及整顿,连谢团儿也没准备好黎王夫妇的崭新朝服,将十年前的衣裳找出来,上身一穿,黎王妃的礼衣除了颜色略旧,其他都好,微微发胖的黎王却穿不下以前的衣裳了。
与黎王同等的王爵在京城也就那么两家,衣飞石便差人去义王爷府上借衣裳。
“乖囡,我那外孙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没有?外孙女也是外孙!”
“……外孙女也没有?”
“什么?马上就有了?你这样还能怀胎?”
“不行你身子骨太弱了,叫太医开个方子先把孩子打了,养好身子重要……”
“不能生就不能生。孩子重要命重要?实在不能生,叫你弟弟多养几个孩儿,过继一个在你膝下……叫飞珀纳妾给你生呀!团儿,这妾就是个玩意儿,给你出力卖命才是妾室的本分,孩子从她肚里爬出来,照样得尊你做母亲,你……”
谢团儿说已经怀胎五月,不能打胎,打断了谢范滔滔不绝地教导。
谢范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却没有再说什么,强忍着心酸痛苦,哑着嗓子,说:“待我进宫谢恩之后,再来详说。”
女儿瘦成这样却怀胎五月,这事太反常了。媪老们为何不曾阻止?除非阻止不了。
他被圈禁之前,女儿嫁入衣家,又请了衣飞石庇护,儿子也被接进了宫中。所以,这十年里,谢范有过懊恼后悔,悔的也是牵累了太后,连带女儿不能风光大嫁,坏了女儿门当户对的姻缘
最坏不过和离吧。
他没想过谢团儿会被欺负成这样。
一直到今天。
当年得罪皇帝一怒被圈的后果,终于鲜血淋漓地撕开在他眼前。
谢茂接了黎王夫妇请求陛见谢恩的折子,只说不见。
这会儿谢团儿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是否能生下来都不知道,若这个孩子不好了,说不得还要想法儿让谢团儿调养好身体,与衣飞珀再怀一个所以,这时候暂不能让他们和离。
他不见黎王,就是一种不让黎王复起的姿态。
谢茂还是小看了黎王的冲动脾性。
他以为十年圈禁足以杀下黎王的性子,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十年圈禁磨平了谢范的冲动,也同样刺痛了谢范的爱女之心。他在圈中有多煎熬痛苦,看着瘦骨如柴的女儿就有多么的内疚。一个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活着还有什么用?
在得知衣飞珀在外养小、与谢团儿冷战数年,女儿这么瘦根本不是什么暴病,纯就是在衣家熬出来的时候,才刚出禁的谢范直接带人杀上了长公主府。
他当然理解不了谢团儿独自煎熬的道理,在他看来,女儿就是被女婿给欺负的!
长公主府是皇城之中,除了禁中、襄国公府,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衣尚予治军何等严厉?能在他府上充当家丁家奴的都是西北退伍老卒中的佼佼者。谢范刚刚出禁,早就没了兵权,不过,他在卫戍军经营数年,门下也有心腹如张岂桢之流,个个都是高手。
两边在长公主府门口打了一架,简直都像是一场小型攻坚战。
打得那叫一个斗智斗勇,风生水起。据报,黎王府和长公主府两边干仗的没受伤,反倒是京城百姓隔老远围着看热闹,因推搡踩踏重伤了五人,死了一人,轻伤不计其数。
仰慕军神衣尚予的威名,连兵部和中军、卫戍军衙门都有军官前来围观学习。
最后,是衣飞石带着太后亲手写的书信到现场,才把杀红眼的两边安抚下来。
谢茂接到消息时都气笑了,听事司禀报说,黎王带人虽未攻破长公主府大门,也把长公主府门板上砸满了臭鸡蛋,临走时,黎王府还气咻咻地把长公主府门前两个石狮子拉走了。
半日之后,石狮子被砸成渣渣,倒在长公主府门口。
长公主府也不甘示弱,把来倾倒渣渣的黎王府车拆了,马杀了,满地鲜血。
谢范被太后的手书劝住了,黎王妃却不买太后的账。丈夫怂包不肯替女儿出头了,府上马又被长公主府杀了,简直岂有此理!黎王妃带上族老、媪老与一众黑发狄人家奴,一把火烧了长公主府大门也亏了长公主府救火及时,否则,烧的就不是大门那么简单了。
打架就打架,放火算怎么回事?这是想论理还是杀人?
比杀人,你们这群被撵成兔子四处逃窜的狄人算个毛?
长公主府彻底毛了,沉寂多年的衣家听风营奉命出马,半夜三更潜入黎王府,割下黎王谢范半头长发,放在黎王妃的枕边,没惊动任何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次日清晨,姮芙蓉起床就被甩了一脸头发,青着脸坐起来。
当她看见谢范的模样时,夫妻二人都惊呆了。
谢范左边脑袋光秃秃的,一无所有,右边长发却和从前一样茂盛浓密,长垂于腰间!那半头被割下放在黎王妃枕边的长发,居然不是半截割下的发尾,是贴着谢范的头皮割下来的!
……
满京城都在传说,两家闹得这么凶狠,黎王府和衣家这姻亲怕是做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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